伊利西昂(1 / 2)

愛神厄洛斯射出的金箭點燃愛的火焰,沉重的鉛箭則能令萬般柔情編織為憎惡。他熱衷惡作劇,神出鬼沒,對神明、半神、水澤樹林仙女還有人類都一視同仁。

赫爾墨斯目睹過不少厄洛斯之箭釀出的鬨劇,但從來沒設想過自己會成為箭靶。

他回憶起在奧林波斯之巔,走到潘多拉麵前時,他飛快運轉的所有思緒都驟然被塗抹為一片空白。也是從那刻起,他舉止有異,做出一個又一個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選擇。

如果是厄洛斯搗的鬼,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

赫爾墨斯反而鬆了口氣。並不是他出了什麼毛病、竟然會毫無緣由地心動,而是愛之金箭在作祟。

“我能詢問你為什麼要作弄我嗎?”赫爾墨斯麵露無奈之色,“我自認為和你關係還不錯。”

“惡作劇需要理由嗎?--我一般會這麼回答,但這次不同,”厄洛斯陡然換上一副正經的麵孔,口氣隱含不悅,“之前你嘲笑阿波羅整日被愛情愚弄,聲稱因為你是欺騙的能手,隻有你愚弄他人的份,愛情絕無可能衝昏你的頭腦。”

愛神哼了一聲:“這是何等的傲慢!赫爾墨斯,宙斯與邁亞之子,我確實不討厭你,甚至可以說,你是我許多無害小把戲令人愉快的同夥。但我好歹是愛神,即便說出這樣不敬話的是你,我也必須維護尊嚴,讓你吃點苦頭。”

“我說過這種話?”赫爾墨斯愕然眨巴眼睛,開始裝傻。

他其實已經回想起來。

他確實說過這種話。

麵對阿波羅這位異母的兄長,赫爾墨斯言行總是會不由自主略微出格,忍不住要調侃對方,找機會使勁戳一戳了不起的預言、裁決、建邦與藝術之神的軟肋。作祟的無非是一點與生俱來的好勝心。不幸的是,厄洛斯竟然聽見了。

但總之先否認再說。

“我很清楚你手中弓箭的厲害,怎麼可能說出那種話?”

厄洛斯聞言揚起秀麗的眉毛。

赫爾墨斯立刻放棄了繼續耍賴的打算。

厄洛斯外表雖然是個美少年,實際是比宙斯更為古老的神明。他與阿芙洛狄忒一同在浪濤尖上的浮沫中誕生時,這個世界還屬於提坦神族,當今的萬神之王宙斯都尚未誕生。如果真的惹怒厄洛斯,事態會變得非常棘手。

“厄洛斯,我為冒犯你身為愛神的尊嚴而道歉。我不該說出那樣的話。”赫爾墨斯爽快地低頭認錯,“請你原諒。”

厄洛斯臉上的不快消失無蹤,他笑眯眯地點頭:“嗯。知道錯就好。”

“所以……”赫爾墨斯試探道。

“所以?”

“能請你收回我身上的這支金箭嗎?”

厄洛斯怔了一下,噗嗤笑出聲:“我從來不會回收射出的箭,不論是愛還是憎。”

“那請你再向我射一支令心意化作鐵石的鉛箭。”

愛神長長歎息:“我開始有點後悔,為什麼到現在才向你射一箭了。”

見厄洛斯態度毫無鬆動的跡象,赫爾墨斯轉而開始講道理:“你也知道,她是宙斯送給人間的禮物。我不能愛她。”

“為什麼不能?”厄洛斯撇嘴,手指在眼睛上一劃,“我可是盲目的。”

以善辯著稱的赫爾墨斯竟然噎了半晌才說:“她必須去往凡間。”

“正因如此,你才帶她來到伊利西昂,不是麼?”

赫爾墨斯不語。

厄洛斯惡劣地輕笑:“就當你沒立刻發現自己身中金箭好了,但你還是本能地立刻選擇了最合適的作弊手段。不愧是你,赫爾墨斯。”

這麼說著,愛神俯瞰下方。

泉水般的月光灑落至福樂原。入夜後這片安寧的土地就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長眠,見不到半條人影,白日裡奔忙的鳥蟲走獸也不知跑哪裡去了。太過安靜,樹林都隻敢在夜風走過時輕聲細語。也隻有在夜晚飛上高處,才能真切感受到這裡為何特殊。

至福樂原伊利西昂在時間之外。

因為靜止,才會有永恒的至高幸福。

“不論你們在這裡見證多少次日升月落,等你們離開時,外麵的時間也幾乎沒有向前流動分毫。換而言之,在這裡,你即便與眾神的禮物相愛也沒關係,相愛多久都沒關係。因為隻要踏出至福樂原,那都會成為不曾存在的幻夢。”

厄洛斯的語調十分柔和,卻又顯得分外無情:“愛情殘酷又蠻橫,我以此為樂。但不論是愛意的金箭還是憎恨的鉛箭,它們留下的創口都可能愈合。熱烈相愛的會厭倦,怨偶也會舊情複燃。”

少年模樣的愛神有古井般的眼睛,他看著赫爾墨斯,淡然地陳述說:“而我和你這樣不被死亡侵蝕的存在,大都不怎麼擅長情有獨鐘。”

惡意地停頓半拍之後,他又反問:“還是說,你已經恨不得永遠占有她?”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