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西昂(2 / 2)

“我哪裡都不去。”

她頓時露出安心的表情,重新躺下。

赫爾墨斯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今晚你不會再做噩夢了。”

星砂般的碎光從他的指尖散開。

柔和的睡意攀上眉梢,潘多拉勉強睜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對他說:“既然您哪裡都不去,那麼您要不要也睡一會兒呀?”

但她在等到答句之前,就已經再次進入了夢鄉。

赫爾墨斯有些後悔手快給潘多拉施加了安睡的祝福。他在至福樂原無事可做,沒有人需要他傳信。而且他清楚,走多遠都一樣。即便在島上遊蕩一整夜,他也會將神識感應集中在這小小的窗畔,有什麼動靜都會立刻知曉。

然而枯坐在床邊是另一種煎熬。

厄洛斯點破之後,赫爾墨斯便再也無法對自己的異常視而不見。金箭擊中他後並未消失,而是成為他的一部分;它化作從深處向外啃齧的火焰,他越清醒就燒得越旺,像要將他從頭到腳地燃儘。

潘多拉清醒的時候還好一些,赫爾墨斯好歹能夠借著欺騙的權能加以掩飾。但失去觀眾,權能的效益就大大減弱。軀體好像不再屬於他,有了自己頑固的意誌,手指和臂膀都蠢蠢欲動,想要去觸碰、去占有。

--您要不要也睡一會兒呀?

無心的邀請在耳畔盤桓不去,赫爾墨斯又想歎氣了。

與剛獲得靈智時相比,潘多拉不再沉默地接受一切,提問和要求都越來越主動頻繁。這昭示著她的好奇心開始萌芽。但求知欲也隻是個開始。走出蒙昧的山洞、意識到壁上搖曳的影子隻是廣袤世界的一隅之後,其他神明與人類都擁有的感情也會快速成熟。

她正在變得更像人,已經學會了恐懼。

但她並不懼怕他。

方才潘多拉描述完噩夢後,赫爾墨斯刻意釋放了些微神明的威壓,她明顯為那冰冷的氣息而感到困惑,卻沒有生出更多的畏懼。

然而比起他人的舊夢,潘多拉更該懼怕的其實是神使赫爾墨斯。

不死的神明與其他生靈之間隔了一道難以逾越的溝壑。敬畏並不隻是對傲慢眾神應有的禮節,也是生靈自我保護的本能--不論是寵愛還是詛咒,對於會腐朽凋亡的脆弱生命來說,神明的關注都太過沉重。

赫爾墨斯已經旁觀過、甚至插手過數不清的先例:半神、仙子,還有凡人因為來自奧林波斯的矚目而落入淒慘的境地。

想到這裡,赫爾墨斯的思緒困惑地停滯。

撇開不願向厄洛斯認輸的傲慢,他還在顧慮什麼?難道……他在擔心會傷害潘多拉?

相比某些神明,赫爾墨斯確實較為溫和友好,而且因為常與人類打交道,才能意識到眾神在其他生靈眼中是什麼模樣。但本質上他與其他奧林波斯的居民並無區彆。冷酷與任性都是壓倒性的力量與無儘的生命的贈品。

赫爾墨斯的指腹沿著潘多拉的麵頰若即若離的摩挲,像在觸碰柔軟易碎的花朵。

她睡得很沉,一無所覺。

散發著冰冷神氣的觸碰轉而遊移到纖細而脆弱的脖頸。黏土注入生命後就與凡胎無異,赫爾墨斯貼住潘多拉溫暖的頸側皮膚,感受到一下下有韻律的鼓動。胸口也一樣。

這悅動的生命力是他沒有的東西。也因此,分外有吸引力。

赫爾墨斯忽然稍微理解了一點同胞對終有一死之物的迷戀。

但他又感到懊悔。折磨他的火焰更加囂張了,欲念的煙氣熏得他頭暈目眩,有那麼一瞬間,自尊好像根本無足輕重,向厄洛斯低頭也無妨的想法充斥腦海每個角落。厄洛斯說得沒錯,隻要他想,他就可以將潘多拉占為己有,多久都可以。也許欲壑被填滿後,他就會恢複正常。就算不會也無妨。反正隻要結果不變,不打亂宙斯的計劃,在至福樂原發生什麼,誰都不會追究。

他甚至可以告訴潘多拉,這也是他教導的一環,他的愛會讓她變得更像人。她會相信並且接受。對此他有絕對的把握。

隻要可以親吻她,其他都無所謂了。

再低下去些許,赫爾墨斯就會貼住潘多拉的嘴唇。

一個吻肯定還不足夠,他心知肚明。

這烈焰他無法獨自承受,但他們可以一起融化。

追逐彩雲的月輪路過窗外的山丘,光影明滅迭變隻有一瞬。

但赫爾墨斯也隻需要這一瞬。他驟然清醒過來,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

站在涔涔的夜風中,赫爾墨斯在心中鄭重問候了一番某位多事的愛欲之神。

次日,潘多拉醒來之後,發現窗外多了一間石頭建築物。比起普通房屋,那構造更像是神祠。當她問起時,赫爾墨斯淡然解釋說:

“我在伊利西昂的暫時居所。”

潘多拉點了點頭,覺得很合理。不愧是神使赫爾墨斯,不僅什麼都知道,還能在一夜之間就建起那麼氣派整潔的神祠。

比較了一下兩棟建築物的大小之後,她又不禁猜想:奧林波斯山巔的金色殿堂那麼寬敞宏偉,她居住的小屋對神明來說自然太局促了。昨天晚上他大概待得不太舒服,另外造一間居所同樣很合理。

作者有話要說:* 黃金時代、白銀時代的說法出自赫西奧德《工作與時日》,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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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赫爾墨斯,輕而易舉就——(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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