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西昂(1 / 2)

早晨,赫爾墨斯告知潘多拉,他們今日就重回奧林波斯。他們在至福樂原待了三天,她已經獲得了足夠多的人性,沒有必要繼續逗留。

他宣布得突然,但她還是毫無異議地接受了。赫爾墨斯見狀苦笑。她沒有留戀這種日子的理由。

“在啟程之前,能不能容許我清洗身體?我不想顯得不敬。”

潘多拉對神明的恭敬根本不需要學習。大概匠神在塑造她的黏土裡混進了這種規矩。

赫爾墨斯便帶她走進小山丘下的樹林。

樹林並不深,他們沒走多久就抵達了一眼清泉。澄澈的泉流彙入一片淺塘,岸邊樹木的枝椏向水麵傾倒,歪斜的影子映在碧空的倒影裡,像有什麼生物藏在水底,徐徐逐節擺動手臂。

他忽然有點擔心她是否會覺得泉水太涼。

潘多拉並無這方麵的顧慮,她坦然解開編織成月桂圖樣的金腰帶,褪下雅典娜饋贈的白袍,然後將美惠三女神用以點綴她的其他珍寶一一摘下,小心且整齊地擺放在疊好的衣服上方。披散的蜜色長發用作遮蔽的紗幕還不太夠格,但她與赫爾墨斯對上眼神,依舊平靜安然,沒有露出絲毫扭捏情態。

她並沒有羞恥的概念。畢竟她就是以這樣的姿態降生的。

阿芙洛狄忒雖然在她胸中播下了溫存的種子,但渴求的藤蔓顯然還沒萌芽。

而此刻在他身體裡安靜地沸騰起來的,是一支可惡的箭煽動起的愛欲之火,僅此而已。

對尚未開竅的對象發情很無趣。而如果要從遊戲中獲得真正的樂趣,赫爾墨斯不免先要教潘多拉什麼是愛情和欲望。遺憾的是,那無疑便落入了愛神的陷阱,他可不願意跟著厄洛斯的節拍跳舞。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決定今天就將這荒唐的夢結束。再拖延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會落進怎樣的深淵。

赫爾墨斯頓時喪失了繼續打量她的興致,轉過身去說:“我在樹林外等你。”

潘多拉捧起清涼的泉水拍撒向臉頰,睫毛上沾著的水滴將視野暈開,她隻模模糊糊看到神使離去的背影,確切說是他紫色披風的輪廓。

她居然有點不太高興,心臟的位置好像陷進去一點,酸酸地抽。她仔細辨認著,將這感受與名為“失落”的感情對上號。但她也說不清自己有過什麼樣的期待。

赫爾墨斯說她已經獲得了足夠多的人性。她當然相信他是對的。在伊利西昂多走動一會兒,她就對周圍有更深更多的理解。但她又禁不住覺得,如果還能多待一會兒,再聽赫爾墨斯說些故事就好了。

潘多拉將頭埋進水裡,看到自己吐出的一長串氣泡往光亮處飄浮。

水下的光線讓她想起在至福樂原第二天的午後。

與赫爾墨斯在草坡上度過的那天是潘多拉至今為止擁有的最好回憶。

奇怪的是,現在真的仔細回想起來,除了已經成為她擁有知識一部分的許多故事,她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赫爾墨斯撥動裡拉琴弦時的表情。他有時繪聲繪色地講述,又有時候淺吟低唱,微微眯起眼睛,睫毛之間像有融化的祖母綠在流動。

潘多拉無端認為他對樂器比待人更溫柔,或許也因此,他偶然地看向她的時候,那份溫存就仿佛也是給她的一樣。那感覺非常好。她想要更多這樣的注視和時光。但回到奧林波斯之後……抵達人間之後,兩者都不會再有。

胸肺中的氣息不知不覺用完了,窒息感鎖住喉嚨,她慌忙站直鑽出水麵,咳嗽著大口喘息。

再然後,她注意到池塘邊多了一道人影。

不是赫爾墨斯。身形很矮,比潘多拉目前為止碰見的所有住民都要矮小。是個孩子。她隨之注意到至福樂原的住民之中,這是她第一次碰見孩童。

“你好啊。”那孩子長著惹人憐愛的漂亮麵孔,分辨不出男女,嘻嘻笑著問好。

潘多拉就待在水裡回了一句:“你好。”

“你的衣服真漂亮,我可以拿起來看一看嗎?”

她遲疑了一下,覺得沒有必要拒絕:“可以。”

孩子便將白袍和裝飾品一起抱在懷裡,湊近了到眼前端詳,口中驚歎著:“真的好漂亮呀。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衣裳--”

語音未落,孩童便陡然轉身,抱著潘多拉的衣裝就邁開步子。

“站住!我的衣服--”她立刻從水裡站起來,試圖追上去。

“嘻嘻嘻。”那孩子跑起來快得不可思議,一眨眼就失去了蹤跡。

潘多拉懵懵地站在泉水邊。那孩子偷走了,不,搶走了她的衣服。她弄丟了眾神賜下的禮物。

“赫爾墨斯……”自然而然地,眾神信使的名字從她唇間逸出,她不知道他是否聽得見,慌張地抬高聲量呼喚,“赫爾墨斯!”

紫色披風因為奔跑揚起,他立刻出現在她眼前。

赫爾墨斯怔忡。

潘多拉臉色蒼白,灰眼睛倉皇地睜大,從頭到腳都在滴水,瑟瑟發抖。

“有個孩子搶走了我的衣服,”她慌亂地拉住他的衣角,看到紫色披風暈開水漬又急忙鬆開,濕潤的雙眸依舊黏牢他,“對不起。我不該弄丟那麼重要的東西……對不起,我……”

轟,烈焰幾乎將赫爾墨斯掀翻。

剛才還能用自尊還有道理克製得很好的衝動瞬間複蘇。她慌張得不知所措,他卻用餘光搜索著適合當花床的林中草地,想要趁亂拉她進他的披風。他都有點驚訝了,原來自己這麼卑劣並且貪婪,就喜歡她無條件地依賴他、第一個向他求助。

“犯人是個孩子?”赫爾墨斯問道,表情一本正經,難得嚴肅,根本看不出他同時在想象如何熨乾濕漉漉的肌膚。

“是的,一個金色頭發的漂亮孩子,跑得非常快……和您幾乎一樣快。”

必須得在他控製不住前將她遮起來。

“我先幫你找一套衣服。”赫爾墨斯解下披風,將潘多拉罩住。她欲言又止地抬眸看他,眉頭憂慮地蹙起來。他抑製住親吻她眼睛的衝動,很從容地保證:“不用擔心,我會把東西都找回來。”

她將信將疑地抿住嘴唇。嚇白的臉頰顯得唇瓣更加紅。

“我已經知道小偷是誰了。”他撫摸她的頭發,不敢太久。恰好足夠用簡單的魔法吹走她發間水珠的程度。

潘多拉信服且乖順地點了點頭。

“在這不要動,可彆讓人把你也偷走了。”赫爾墨斯這麼說著,竟然真的有點擔心會冒出什麼家夥把她也一並擄跑,乾脆用雙蛇杖在她身周畫了個不可侵犯的圈,“我很快就回來。”

他確實很快就回來了,一來一去也就幾個眨眼的工夫,手裡還多了條伊利西昂女性住民穿著的那種白色亞麻長袍。

“謝謝您。”潘多拉解開身上的披風,不確定是否該立刻還給赫爾墨斯。

神使的紫色披風不知道是什麼奇特材質,輕盈又暖和,即便沾水也立刻變得乾燥。即便如此,她剛才確實滿身都是水珠,差不多把這披風當做了擦乾身體的織物,就這麼將濕透過又恢複原狀的披風還給他,她有點過意不去。

赫爾墨斯已經背過身去,聲音比平時低一些:“你換好衣服我就帶你去抓小偷。”

潘多拉依言照做:“好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