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厄庇墨亞(1 / 2)

再次醒來時,潘多拉周圍流動著黑暗。

她坐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觸碰咽喉,張開嘴唇,徒勞地嗬氣。

搖搖晃晃地站直,她借著昏暗的光線摸索。

走了三步,她就從一邊岩壁摸到另一邊同樣冰冷的岩壁。距離頭頂很遠的地方隱隱約約有光亮,不知道是太陽還是月亮,還是什麼彆的存在。習慣了地動山搖的雷暴與呼嘯,這裡安靜得令她毛骨悚然。除了自己呼吸的回音,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是這裡唯一的生命。

潘多拉很快判明了自己的處境:

她被遺棄在蓋亞的領域深處--地下某個狹長洞穴的底部。

失去嗓音無法呼救,潘多拉轉投最笨的辦法,用手掌拍擊岩石表麵。

回響低而沉悶,即便有人經過遙遠的地麵出入口,也肯定聽不到。

於是她彎著腰在地上摸索,收集經年累月落在地上的碎石塊,然後朝著上方的石壁投擲。她祈盼有人能注意到地下傳來的響動。每呼吸一次,投擲一次,石頭與石頭有規律地撞擊。等石子落回地麵,她再次摸黑一塊塊撿拾回來。循環往複。

偶爾,墜落回來的石頭會砸到她,可能擦破皮,有時很痛,但潘多拉已經不在意。

她知道以這種方式獲救是微茫的奇跡。但她必須做些什麼。身體活動起來重複同一件事,她就可以不去想彆的。

舒展了一下酸脹的手臂,潘多拉換了個方向,又扔出一塊石頭。

噗通。

隻有一聲落到什麼表麵的聲響,石塊沒有落回穴底。

潘多拉的心頓時狂跳起來:那個方向還有彆的空間!

她向旁邊挪動了半步,再度投擲。石頭又一次去而不返。嘗試了數次之後,她斷定石塊消失的位置有頗為寬敞的空間。再仔細端詳,從高處隱約透出的微光,似乎也來自那裡的更深處,因為角度偏斜,光源乍一看似乎來自更遙遠的上方。

出口也許沒有她想象得那麼遙遠。隻要她想辦法上去,說不定就能逃生。

雙眼逐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潘多拉努力辨析岩壁的輪廓。雖然陡峭,但並非完全豎直,表麵有一些凸出可以著力的點。她可以試一試。

謹慎且仔細地觀察後,她選定了開始攀爬的地點。

及腳踝的長裙不便行動,潘多拉拆下肩頭固定衣服用的彆針,在布料上戳出一係列洞孔,然後費勁地撕扯了一陣,終於將膝蓋以下的裙擺扯下。想了想,她將撕下的衣擺揉搓卷成一長條,當作繩索繞在腰間。她知道自己未必有把短短的布繩掛在岩壁上的能力,但聊勝於無。

平複了一下呼吸,潘多拉開始攀登。

最下端的岩石表麵粗糲,還算容易著力,隻要用力抓住上方凸出的石頭就不會掉下去。但她的膝蓋和小腿前側不免與岩壁磕碰摩擦,立刻火辣辣地生疼。她咬住嘴唇,隨即想起,不論是痛呼還是嗚咽,她其實都發不出來了。

越往上,岩麵逐漸變得愈加光滑,能借力的地方越來越少。這還不是最糟的。攀爬比潘多拉預想中還要耗費力氣,磕破的傷口在其次,她急促地喘氣,身體隱隱發燙,乏力的手臂和腰背一使勁就酸脹得發抖,雙腿也變得如灌鉛般沉重。

微光還是那麼遙遠,她想要回頭確認自己爬了多高,才扭轉脖頸就險些鬆手掉下去。她抽氣,身體緊緊扒住岩麵,不敢再動。

以壁虎般怪異且難受的姿態休息了一會兒,她重新開始向上挪動。

從一個落腳點到下一個的間歇,她每次都必須停下蓄力許久。

本就昏暗的視野搖晃模糊,是從額際垂落的汗水流進眼睛。也許是這個緣故,周圍好像比剛才要明亮一些了。她用力眨眼將水滴擠出去,仰頭張望。並非錯覺,她離光線來源處更近了,甚至能夠看到岩壁終結處的洞口輪廓。

潘多拉忽然又有了力氣。她咧嘴對自己笑了一下,伸長了手臂,艱難地摸到斜上方石頭凸起的邊緣。再夠出去一點,再一點……把手掌往上移動,收攏手指抓住。

抓是抓住了,但距離拉開太大,她的雙足踮起到最高然後兀地滑脫。

有那麼一刹那,潘多拉的身體幾乎懸空,全身重量全都壓到手臂上。混亂之中,她疑心聽到了關節脫臼的脆響。也可能是岩壁表麵的碎石被她踢入洞穴底部。

她什麼都顧不上,把身體往岩壁上撞,另一隻手和雙腳胡亂地摩擦摸索著,想在承受不住掉下去前找到可以固定的點。她的右腳先踩上略微傾斜的坡麵,然後是手指偶然插入了某塊石頭的小洞裡。

驅使著仿佛已然不屬於自己的雙臂,潘多拉喘息著向上伸手,去摸已經在視野之中的洞穴入口。先是右,然後是左。她雙手扒在岩洞邊緣狼狽地掙紮,蜷起背脊,彎曲手臂,想象自己向上彈跳,終於上半身趴伏著撐上平地。強撐著把手臂前挪,她將下半身也拖上岩壁後,渾身脫力,癱倒在凹凸不平的地麵,止不住地咳嗽。

眼前發黑,潘多拉咬了一下舌尖。

光,她看得到光,就在鬥折的洞穴更深處,岩石中破開的拐角後。

她手腳並用地爬到洞穴側邊,扶著岩壁站起來,倚靠著向前邁步。

還有最後一點,隻要拐過這塊岩石,外麵就是--

從空隙中鑽出去就進入另一個洞窟,狹長,逼仄,像是甬道。

那指引著潘多拉一路攀爬到這裡的白光在通道的儘頭。

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止步,茫然地看著麵前的景象:

這裡確實是出口。或者說,曾經的出口。

巨大的、色澤與質地都與岩洞內部迥異的石塊封住了洞穴儘頭。而在光潔的灰白色岩石表麵,一連串玄奧的圖案結成圓形的石刻紋樣,安靜地發著光。不需要懂得術法,潘多拉也立刻明白,石刻是鎖住這地下洞穴、還有她這不祥怪物的某種封印。

這就是她拚儘全力追尋的光明還有生機的真實麵貌。

雙腿發軟,膝蓋無力地落地,她癱坐下去,幾乎是習慣性地摸索,抓起地上的一塊碎石,朝著石刻投擲過去。

在撞上封印的瞬間,石塊化為粉末。

她無聲地笑了。

也就在這個時刻,潘多拉陡然注意到,在這個洞穴之中,不論是在更昏暗的底部,還是這甬道之中,她都沒有聽到過風聲。這不正常。

她清醒地做出假設、排除不太可能的那些,得出結論:

除非……這塊巨石的用途不僅在於堵住出入口,也封住了空氣元素的流動。

是觸碰石刻期待她也會立刻被灼燒殆儘,還是爬回洞口跳下去更乾脆?潘多拉禁不住自暴自棄地想。不過她連原路返回一躍而下的力氣都沒了,其實用不了多久,她大概就會無法呼吸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能做的。啊,當然,她可以繼續祈禱,期冀赫爾墨斯會及時找到這裡。

她努力過,拚命地求活給他時間。但已經夠了,可以不用繼續欺騙自己了。潘多拉在心裡輕聲地說。他不會來了。

他當然會有許多沒能來接她的理由。也許是實在無可奈何,抑或是原本就打算背棄承諾。但結果都一樣。他沒有帶她走。

潘多拉緩緩地躺倒。肢體的痛覺開始複蘇,她眯著眼睛忍受,石刻冷冷的光成了睫毛之間暈染開的一團白。相似的景色她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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