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青默默的看了老宋一眼，並沒有因為這個副廠長而有多興奮，隻是依舊冷靜的分析道，“你說的這個，我先提兩點，第一，我們廠這次能不能競爭過茂山縣隻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第二，就算我們贏了，依照我的資曆這個副廠長的位置也輪不到我來做。老宋，你認我是兄弟，我也當你是哥哥，你要我做什麼，我從來都不會有二話。”
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彆給我畫餅，我有胃病，吃不下。
老宋也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當下就冷哼一聲，白了他一眼，坐回了位置上，“行，沒有二話是吧，那這事就這麼說定了。至於你說的第一條第二條的，或許之前我還沒有把握，但現在嘛，卻不一定了。”
華青眉頭一擰，“茂山縣有什麼問題？”
老宋又白了他一眼，“難道就不能是我們更優秀嗎？”
華青默默不語，意思不言而喻。
梗得老宋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是，我們是和茂山縣不相上下，但你不會忘了那盆九子蘭吧，那就是我們最大的轉機。”
華青還是沒怎麼懂，那不過是一盆花而已，就算領導喜歡，也不至於因為一盆花而影響判斷啊。
老宋見他這樣，忍不住歎了口氣，“罷了，也是我沒說清楚。”
“之前怕你們心裡有負擔，我就隻說了來的領導喜歡，可事實上，並不是喜歡那麼簡單，你知道的，我們這裡到了冬天就特彆濕寒，霧氣又重，那會子打仗，缺衣少食的，很多兵都染上了肺病，是當地的赤腳醫生挖了九子蘭用土方子救了他們的命，而這次下來的這位領導，就是被救活的其中之一。”
“你說說，是不是意義重大。”
華青重重的點了點頭，“這倒是了。”
老宋吧唧了下嘴，摸了摸嘴邊的小胡子，“說起來還得感謝陽陽和朝朝，要不是兩孩子找到了這花，我估計這會兒我都急瘋了。”
難道你還沒瘋嗎？剛才在大堂一陣鬨騰，現在又拉著他一陣畫餅，是個人都能感覺到你急瘋了。
華青在心裡吐槽著，麵上卻謙虛道，“也是兩孩子胡鬨，朝朝喜歡花，聽我說了後就非要找，陽陽呢又慣著妹妹，誤打誤撞罷了。”
“那也是孩子們運氣好，你換個人去試試。”老宋白了華青一眼，隨即又嘿嘿笑著，“當然，也是我運氣好，遇到了你，你家又有這兩個寶貝。”
“朝朝不是喜歡吃肉嗎，一會兒讓食堂給她加個雞腿，晚上下班，你也給陽陽帶一份回去。”老宋大手一揮，朝朝和哥哥的肉肉就有了著落。
華青彎起嘴笑，“那感情好，孩子們指不定多高興呢。”
“廠長、華工，車、車來了，要到大門……”
華青話剛說完，老宋的助手就跑了進來，氣都沒來得及喘就開始彙報，結果一個‘口’字還沒說出來，老宋就如一陣風般從位置上刮了出去，而一向穩重的華工也緊緊的跟在後麵。
小助手被兩股風刮得打了個轉，回過神來後，又立馬跟在領導身後狂奔起來。
等他們一行人在大堂外站定，省上領導下來檢查的車已經開進了廠區。
休息室這邊，一直在閒聊的女眷們也察覺到了動靜，有人起身，從窗口張望。
“是不是來了？”
“是來了，開著小車呢。”
“幾個人啊，我看看，我看看。”
幾個女眷擠擠挨挨的，臉上都帶著笑，她們年輕，又沒出過遠門，也沒見過什麼大領導，這會兒就難免激動了些。
朝朝也很激動，她知道這是可以換肉肉吃的叔叔來了，便從媽媽懷裡翻身站了起來，趴在媽媽肩膀上，小手籠在媽媽耳邊，她湊過去小聲聲問道，“媽媽，係肉肉叔叔來了對不對？”
楊麗珠被她這個稱呼弄得愣了下，反應過來後，便點了點頭，“對。”
“那他會喜歡朝朝的花花嗎？”她又小聲聲的問了句。
楊麗珠嘴角泛起笑意，“會的。”
聽到媽媽肯定的回答，朝朝眼睛一下就亮了，小腳也不安分的在媽媽腿上踩來踩去，激動得仿佛馬上就能吃到肉肉了般。
那模樣巧乖巧乖的，看得一旁的宋秋秀眼饞極了，便湊了過來逗她，“朝朝剛剛跟媽媽說什麼悄悄話呢？”
朝朝有些害羞的往媽媽懷裡靠了靠，“媽媽說。”
楊麗珠推了她一下，“媽媽不說，朝朝自己說，這是你自己的事。”
“朝朝告訴嬸嬸嘛，嬸嬸想知道。”宋秋秀扁著嘴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
朝朝略微心軟了些，但還是不好意思說自己一直惦記著肉肉的事，便攪著小手，旁敲側擊道，“嬸嬸喜歡朝朝的花花嗎？”
宋秋秀反應了會兒，明白她說的是那盆九子蘭後，臉上就帶起了笑意，小孩想用花換肉吃的故事，在華青把花抱到廠裡來的時候，她就聽說過了。
當下就捏了捏朝朝的小臉，“嬸嬸很喜歡朝朝的花花，一會兒嬸嬸讓食堂的叔叔給朝朝加一個大雞腿，好不好？”
小家夥連連點頭，笑得眉眼都飛揚了起來，她沒想到在和肉肉叔叔交換之前，還能有這樣的意外收獲，當即就甜甜的道了聲謝，“謝謝嬸嬸~”
當然，這會兒她也還不知道這並不是第一份意外收獲，等中午吃飯的時候看到碗裡的兩個大雞腿時，她高興得都恨不能住爸爸廠裡不走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這會兒她還是個矜持的寶寶，在嬸嬸承諾了給她加雞腿後，她就乖乖的又窩回了媽媽懷裡，安靜的聽著一旁嬢嬢們的閒聊。
這些工人家屬平時都要務農，除了逢年過節走親戚，基本都不得閒，也很難有機會像今天這樣清清靜靜的坐著聊天，於是在最初的激動之後，她們就又坐了回來，繼續磕著瓜子天南地北的侃。
在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時，那邊來檢查的領導也巡視完了廠房，這會兒正在會議室休息喝茶。
茶喝過一輪後，為首的張乾部就想起了那盆擺在大堂中央開著黃綠色小花的九子蘭，眼神微閃之後，便隨口說道，“倒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那麼靈性的九子蘭，不好找吧。”
九子蘭好種植，但那盆明顯不是人工種植的，而是天然生長出來的。
他喜歡九子蘭，這事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也不難打聽，如果有人抱著投機的心思想要利用這點，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他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有人耍這種小把戲，當下就在心裡給老宋畫了個大大的×。
老宋多人精啊，自然看出了他的不滿，不過他也不介意，隻臉上掛笑的老實說道，“確實不好找，現在地都被開出來種糧食了，這些野花都沒了生存的空間，這花還是華工家小女兒發現的，那孩子雖然才兩歲，但精靈得很，眼睛也靈，跟著哥哥出去玩的時候，就發現了那花。我想著我戰友說，張乾部你喜歡九子蘭，便借來充了充場麵。”
張乾部見他這麼老實的就承認了，眼裡頓時閃過一抹驚訝。
難道是他想錯了，對方並不是那種耍小聰明投機的人？
“那孩子還能認得九子蘭呀？”
說到這個，老宋立馬來了精神，瞬間化身誇誇大師，“這您可能不知道，那孩子可和普通的兩歲小孩不一樣，精靈得很，記性又好，你說一句她立馬就能記住，彆看她現在才兩歲啊，她哥哥的課本她都會讀了，還會算術，可聰明了，要不是她爹媽不同意，我都恨不得拿我兒子去換。”
張乾部見他說得眉飛色舞的，不禁也來了幾分興趣，“見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見見了。”
“行啊，正好孩子今天跟她媽媽來了。”老宋嘴快的接了句，接完後才反應過來，他好像不該做這個主，頓時又有些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那啥，這會兒孩子可能在休息，要不我先讓華工去看看？”
張乾部倒也乾脆，點了點頭，“沒關係，要是孩子在睡覺，就讓她多休息會兒吧，彆讓我們這些大人打擾她了。”
老宋笑著應了，回頭就衝身邊的華青使了個眼色，華青了然的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後，就禮貌的退了出去。
張乾部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問道，“你們這位華工是不是也是當過兵的？”
老宋點點頭，“對，當了八年兵呢，技術好得很，什麼機器到了他手裡都變成了紙老虎，隔壁的紡織廠都想和我搶人。”
“那他應該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張乾部肯定道。
老宋驚訝了，張乾部認識華青？可華青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連提都沒提起過。
張乾部看出了他在想什麼，但並沒有要給他解惑的意思，轉而說起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
雖然老宋已經從他戰友那裡得到了些消息，但這會兒聽到張乾部提起，他還是聽得十分認真，時不時也會發表一些意見。
等雙方都交流完，華青才抱著女兒敲響了會議室的門。
來之前華青就給朝朝說清楚了情況，也問過她的意願，她同意後，才抱她過來的，所以朝朝這會兒並不認生，窩在爸爸懷裡，就睜著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著屋裡的人。
在看到坐在中間那個比其他人都要黑都要壯的叔叔時，她還多看了兩眼。
張乾部察覺到她的打量，便也看了過去，小家夥見他看過來，眨了眨眼，彎起嘴角就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張乾部一愣，心裡頓時升起一股柔軟的情緒。
他沒女兒，隻有兩個兒子，以前到不覺得遺憾，這會兒看到朝朝，卻突然想再要個女兒了。
“朝朝，問張叔叔好。”華青顛了顛懷裡的孩子，說道。
“張叔叔好~”朝朝乖乖巧巧的喊了一聲。
小孩子的聲音奶萌萌的，就像是小鳥腹部最柔軟的羽毛刷過了人的心上，又軟又暖，聽著就讓人心生好感。
老宋倒是沒誇大，這孩子確實討人喜歡。——張乾部如是想到。
等華青帶著孩子給其他人打完招呼，老宋就將位置讓了出來，華青帶著朝朝過去坐好，張乾部便主動伸出手來握了握朝朝的小手，“你是叫朝朝嗎？”
朝朝搖了搖頭，奶奶的回道，“朝朝係小名，大名係華朝陽。”
“華朝陽，真是個好名字。”
朝朝咧嘴一笑，“李老師也係這麼說噠~”
“李老師？這孩子這麼小就上學了嗎？”張乾部看向華青。
“不係噠，朝朝沒上學，係哥哥的老師。”華青還沒來得及回，朝朝就先回了。
聞言，張乾部臉色柔和了下來，此時他倒是有些相信老宋的話了，這孩子確實聰明。
他又握著她的小手搖了搖，“聽說朝朝認識九子蘭呀？”
“九子南？”朝朝疑惑的歪了歪腦袋，她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華青提醒她，“就是你和哥哥帶回來的那個花花。”
朝朝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小手，“係南花呀，朝朝認識。”
說完又用手往外比了下，“南花在下麵，叔叔要看嗎？”
張乾部心裡最後的一絲懷疑也解除了，他往後靠了靠，身體放鬆了下來，“叔叔已經看過了，很漂亮。”
聞言，朝朝眼睛頓時一亮，嘴角瞬間飛揚了起來，她仰頭看向爸爸，開心道，“爸爸，叔叔喜歡我的花花。”
看著孩子這樣，張乾部也不禁勾起了嘴角，“叔叔這麼喜歡你的花花，朝朝要把它送給叔叔嗎？”
朝朝正想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頓住了，她攪動著小手，小眼神一飛一飛的看向張乾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張乾部看得好笑，繼續逗她，“怎麼啦，朝朝不舍得呀？”
朝朝繃緊了嘴角，一副非常為難的樣子，好半響後才小聲聲的開口，“可係、可係花花是要換肉肉吃的呀。”
爸爸隻是說，這裡有肉肉叔叔，可朝朝還沒找到呢，這個叔叔就要把花花要走，那她的肉肉怎麼辦。
張乾部離得不遠，自然把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朝朝看著他的笑，略有些茫然，便扭頭看向了爸爸，“爸爸，叔叔笑什麼？”
華青這會兒正因為女兒的話臊的不行，見女兒問便含糊的安慰她，“叔叔是喜歡朝朝所以才笑的。”
一旁的張乾部也笑著連連點頭，“對，你爸爸說得對。”
等笑夠了，他才說道，“叔叔可以給你肉肉吃，你想要多少肉肉？”
朝朝眼睛一亮，也不執著於找肉肉叔叔了，反正能換肉肉吃的都是肉肉叔叔。
於是她腦袋一伸，張口就道，“我想每天都吃肉肉！”
華青慢了半拍，沒有捂住小家夥的嘴巴，便趕緊解釋，“張乾部，小孩子就是說著玩的，您彆當真。”
張乾部擺了擺手，“孩子的話才是最真的，哪裡能不當真。”
說完，他又對朝朝道，“每天吃肉肉叔叔暫時滿足不了你，不過讓你多吃幾頓肉還是可以的。”
說罷，他就吩咐身邊的助理將自己的補貼肉票掏了出來，正要給朝朝，就被華青攔了下來。
“張乾部，這不合適，我們不能收。”
張乾部眼睛一瞪，“拿著，這又不是給你的，這是和我們朝朝換蘭花的。”
“蘭花不用換，您要是喜歡，帶走就是。”華青再次推拒。
張乾部不樂意了，臉頓時就虎了下來。
他本來人就長得黑壯，這會兒臉一虎，就像是生氣了般，“你這是看不起我這點肉票，嫌少？”
華青連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不是那個意思就收著，這是給孩子的一點心意。”
說完，他又歎了口氣，“我知道老百姓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很多家庭想吃口肉都難，你也彆跟我犟了，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吧。”
老宋也在一旁幫腔，“華工，收著吧，這是領導的一點心意。”
華青徹底無奈了，隻得道了聲謝後漲紅著臉接過了肉票，又讓朝朝也道了謝。
一陣寒暄過後，張乾部才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華工以前是野路子軍的？”
華青一愣，點了點頭，“對，我是三班的。”
說完，他又疑惑道，“張乾部也知道野路子軍？”
野路子軍是華青當時所在班的諢號，他們班是負責機械維修的，因為都沒有受過正規訓練，全是野路子出身，所以就有了這麼個諢號。
不過知道這個諢號的人並不多，僅限於他們自己連，這個張乾部應該不是他們連的，他怎麼會知道這個諢號？
張乾部笑了笑，“華工可能不記得了，我們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作者有話說：
朝朝：隻要能換肉肉吃，所有的叔叔都是肉肉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