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2 / 2)

這日晚上,兩人練完劍,謝清霽照舊將樹枝擱在樹根邊。

他彎腰時,頭微垂,露出一截修長頸脖,在溫潤月光下,更顯得瓷白如玉,沒入微鬆的衣領中。

剛站直身,就聽見遲舟詫異地誒了一聲,“弧月,你的脖子是不是被蟲子咬了?鎖骨那兒,有點紅紅的。”

遲舟說著,就探頭探腦湊過來想細看,謝清霽偏頭看了他一眼,下意識抬手掩住了脖子。

他衣領一向是扣得很緊的,隻是方才練劍時動作幅度有些大,扯鬆了……謝清霽手指無意識地在鎖骨尖摩挲了兩下,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一蹙,飛快扣緊衣領,聲音不自覺緊了兩分:“無事,走吧。”

遲舟本來就看得不太分明,見謝清霽這反應,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也沒太在意,應了聲好,兩人便一塊往回走。

接下來應該就是沐浴洗漱、上榻休息,可今天謝清霽手指蜷縮了幾下,最終還是在合上夜明珠燈盞前輕聲問遲舟:“遲舟……你有鏡子嗎?”

屋裡沒有配置鏡子,謝清霽重生這麼多天來,也就早段時間就著清澈溪流略略看過自己的樣貌。

很年輕的一張臉,清雋中略帶稚氣,和“風止君”全然不同,他便放下了心,沒再關注過,一心一意地恢複修為,努力學習當一個普通的少年。

遲舟已經鑽進被窩了,他睡覺時喜歡整個腦袋縮進被子裡,聞言探出頭來:“有啊。”

他將鏡子翻出來,拋給謝清霽,這鏡子也是金燦燦的,很是奪目。

謝清霽抬手接了,遲疑地看了眼遲舟,後者立刻明白地重新鑽進被窩裡,悶聲悶氣道:“我不偷看!”

謝清霽道了聲謝,轉身走到自己榻邊,背對著遲舟,一手舉著鏡子,一手搭在脖子間,輕輕扯鬆了領口,露出左邊半截鎖骨。

一道熟悉的紅痕橫亙其上。

謝清霽的手指微微一僵,眼底不由地泛起錯愕和驚疑來。

——他之前的身體上,也有這麼一抹紅痕,橫亙在鎖骨處,和如今位置,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那紅痕是生來就有,不痛不癢,謝清霽曾嘗試用術法遮掩過,然而無論多高深的幻術,都遮不住這紅痕。

謝清霽將金燦燦的鏡子還給遲舟,若無其事地躺上床榻。

遲舟沒有心事,很快睡著了,而謝清霽睜著眼,卻是久久難眠。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奪舍”重生,可若是奪舍,這紅痕……又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因這紅痕牽連,睡前想了些往事,這夜裡謝清霽難得做了場夢。

這夢不太好,對謝清霽來說或許還是個噩夢,因為他甫一睡著,就夢見了司暮那張臉。

還是很多很多年前,還未長大的小司暮。

謝清霽他師尊清虛君,飄渺宗的第一任宗主,一共收了兩徒弟,師兄謝清霽,師弟行露。

謝清霽性子清冷,一直沒收徒弟,他師弟則相反,愛熱鬨,愛到處跑,陸續撿回來好些個蘿卜頭。

最後一個小蘿卜頭,就是司暮。

修仙者生命漫長,但並非長生不老,修為不夠的,到了一定歲數,也是會死的。

師弟行露預感到自己快不行了,挑了個日子,將剛撿回來不久的小徒弟司暮叫到了謝清霽跟前。

“師兄,我就剩這麼個乖乖徒了。”行露仍舊保持著年輕模樣,隻是眼角的倦意掩都掩不住。他唏噓了一番其他徒兒活得還沒他久,最後道:“師兄,你替我照顧一下他。還有我那些個徒孫……也請師兄幫忙照拂一二。”

小司暮剛來飄渺宗不久,對行露的感情還沒那麼深,被叫過來,行了個禮後,便一直沒說話,隻悄悄看著他傳說中很厲害的師叔。

他是第一次見謝清霽,身姿頎長的男人長得很年輕,容貌雋秀,穿著簡單的一襲白衫,衣領袖口束得緊緊,一絲不苟,與其說像個一劍風止驚天下的劍修,倒不如說像個隨時會提筆作畫的清瘦書生。

察覺到小司暮的視線,對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很平靜,但小司暮就是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藏得極深的異樣情緒。

他裝作乖巧地回望過去,一派無害模樣,直到對方收回視線。

行露絮絮叨叨的聲音漸漸弱下來了,最後低低的一聲“師兄”過後,屋裡便剩一片寂靜了。

清虛君神遊天外不知所蹤,謝清霽數百年來掌管著宗門,也算是見過了無數生離死彆,卻始終不能習慣,隻是他向來內斂,再難過,麵上也不露分毫。

這回也是如此,他替行露掩了掩被子,神色沉靜得仿佛他師弟隻是睡著了一般。

小司暮就想不明白了,他明明從謝清霽眼底看見了難過,可為什麼這個人還是能這麼麵無表情、裝出一點兒都不傷心的模樣?

難過了哭,高興了笑,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他看著謝清霽,不知怎麼的,就生出來一種古怪的心思。

這麼個看起來清清冷冷的人,生起氣來,或者是哭起來……會是什麼樣呢?

他在挨打地邊緣反複試探,先是喊了聲“師叔”,在對方偏頭望過來之後,又乖巧無辜地問了句:“你在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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