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2 / 2)

而近來七八次入夢境,次次都因為雲暮歸。

沈微雪下意識摸了摸唇角,那兒仿佛還有一點殘餘的溫熱感,還卷著一絲血氣,都是小徒弟留下的。

大逆不道。

以下犯上。

一隻逆徒。

清理門戶算了。

沈微雪腦海裡紛紛雜雜閃過許多念頭,最終還是長歎口氣,擯除雜念。

不管是人是妖物,總是很容易對救他出苦難的人有雛鳥情結,小徒弟也許……也是這樣的心態。

當不得真。

沈微雪這麼勸自己。

他翻身下榻去桌邊,斟了杯茶來喝。

溫冷茶水一入口,沈微雪就皺了皺眉,忍耐片刻,才喉頭一動,咽了下去,隻是再沒喝第二口。

都快一個月了,他還是沒習慣。

由儉入奢易,由奢複入儉……就很難。

這還是他收徒以來,第一次獨自外出遊曆。

之前每次出門,他都會帶上雲暮歸,而小徒弟每次都很貼心,會一並帶上他最喜歡的靈茶和靈泉,一到落腳處,便替他燒水煮茶。

炙熱的靈力卷著杯身,讓他無論何時都能喝到溫度適宜的茶水。

沈微雪握著茶杯,杯裡水漸漸涼了,他有些出神,恍惚中竟有些記不起收徒之前,他孤身一人外出時,是個什麼光景。

可能是什麼良辰吉時到了,窗外遙遙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伴隨著大聲的慶賀聲,十分喜慶。

這聲音沈微雪倒也不陌生,是有人成親了。

沈微雪懶懶散散地下了樓,在快坐滿人的大堂裡挑了個比較偏的位置,要了些早食,一壺清茶,慢悠悠地吃著,一邊看著大紅花轎由遠及近。

新郎官胸前戴著大紅花,春風得意地走在前頭,笑得舒暢。

跟在花轎邊的小廝也是笑容滿麵,毫不吝嗇地朝四周撒著錢幣,引無數歡呼祝賀聲,端的是熱鬨非凡。

沈微雪漫不經心地啜著清茶,與他緊挨一桌坐著的一個布衣男子忽然失手將茶杯摔落在地。

旋即抬手半掩著臉,無聲嗚咽起來。

因著外頭喜事,大堂裡一片熱鬨,布衣男子選的這位置又比較偏,一時之間,除了沈微雪,沒人發現他的異常。

沈微雪視線略有停頓。

布衣男子哭得沒什麼聲響,眼淚從指縫間簌簌地流,但沈微雪能感受他真切的悲傷,仿佛銘心刻骨。

哭太急了,容易倒氣暈過去。

不過沈微雪並不打算打擾彆人的悲傷,他沉吟片刻,翻過一隻乾淨的茶杯,倒了一杯熱茶,悄然放在男子麵前,便準備起身離開。

沈微雪的動作悄無聲息,然而布衣男子還是注意到了,他抹了一把淚,抬眼看見沈微雪,勉強笑了笑,啞聲道:“多謝。舊人成親,觸景傷情,情不自禁一時失態,請見諒。”

他摸出銀錢放在桌上,當作摔碎茶杯的賠禮,喝下沈微雪斟給他的茶後,跌跌撞撞地離開。

背影失魂落魄的。

這隻是一件小插曲,沈微雪沒放在心上,然而不知為什麼,等他也出了門,抬眼再次看見迎親隊伍。

眉頭一蹙,卻忽地有了彆樣的想法。

他無心聯姻,無心與他人合籍做道侶。

可雲暮歸呢。

小徒弟長大了,總會遇見喜歡的人……與彆人做道侶的。

沈微雪蹙著眉,看遠處新郎背影消失在街角,下意識換想了一下,若那是小徒弟……

心裡沒由來的不舒服起來,他沉默了一會,才恍然察覺,他替雲暮歸想過很多未來,修煉的方向,該去的秘境,等等等等。

卻從沒想過,要是有朝一日小徒弟與他人攜手,離他而去了……又會是什麼模樣。

沈微雪怔立在原地。

他呆愣了很久,驀然抬手掐訣,接連幾道縮地訣後,他回到千秋峰上,下意識喊了聲“阿歸”。

然而頂峰之上空落落的,樹下玉桌落了許多枯葉,看情形是許久沒人來清理過了。

沈微雪捏了捏眉心,才想起他這回離開前,雲暮歸悶不做聲地也要跟著來,被他斥責了兩句。

那是他第一次對小徒弟說重話,也是第一次……親口命雲暮歸去靜心崖。

當時他不知如何應對,情急之下,板著臉讓雲暮歸去靜心崖冷靜一下。

沈微雪稍微感應了一下,他贈給小徒弟的通訊玉牌……還在靜心崖上。

雲暮歸還沒有從靜心崖離開。

這麼久了,小徒弟難道還傻呆呆地在靜心崖上思過?

他輕吸一口氣,打了個法訣,一個錯眼間,他便來到靜心崖下。

守在靜心崖下的弟子見了他,連忙行禮,詢問他可有什麼吩咐。

沈微雪搖搖頭,示意不要,正打算再掐個訣上山,指尖一頓,又將法訣掐滅了。

轉而順著小路,一步步往上走。

來靜心崖思過的弟子禁止使用靈力,小徒弟應該……也是這麼一步步走上去的。

沈微雪收斂了靈力,靜心崖設了禁製與陣法,越往上,威壓越重,及至半山腰,身上仿佛背了座山般沉重。

體質稍弱些的弟子,恐怕已氣喘籲籲。

路很窄,一側是懸崖,一側峭壁。

沈微雪伸手在懸崖邊揪了一根草,施了個術法。

那草便模模糊糊地投影出一個月前的景象來。

白袍青年神色平靜,一步一步地沉穩往上走著,背脊挺得筆直,沈微雪看著這模糊幻影,微微出神了一會,直到青年走過草的影像範圍,才回過神來,重新掐訣。

他捏著這根草,默不作聲地跟著青年的模糊幻影走,走一段路,換一根新的草,就這麼一路走到了靜心崖頂。

好似師徒倆一路沉默同行。

靜心崖頂是萬年如一的蕭瑟秋景。

枯葉飄落滿地,一踩就是清脆的碎裂聲。

沈微雪沒刻意隱藏蹤跡,隨手將幻象消失的草丟在一旁,抬眼望去。

雲暮歸站在湖邊,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背影失落又蕭索,沈微雪覺得自己像看到了一隻被拋棄的大雪狼,蔫噠噠的垂著耳朵,尾巴有氣無力地卷著,委屈巴巴的。

明明是很可憐兮兮的場景,沈微雪卻莫名地鬆了口氣。

他也說不上這口氣是為何而鬆,隻是見到雲暮歸果真在這時,靜心崖禁製帶來的威壓仿佛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喊了聲“阿歸”,雲暮歸聞聲轉頭,見到他的一瞬,眼神一亮,旋即變得越發委屈巴巴,往前走了兩步,又猶猶豫豫地停住了。

沈微雪見他不過來,乾脆自己抬步向前,問:“怎麼不過來。是生我氣了嗎?”

他從沒罰過雲暮歸上靜心崖,這回是第一次,小徒弟覺得委屈也是應當。

沈微雪腦海裡已經轉過十八種哄徒弟的法子了,正要開口,卻見雲暮歸搖了搖頭,道:“弟子不能離開。”

他倔強又難過道:“弟子還是想要師尊,弟子不知錯,所以不能下靜心崖。”

沈微雪一愣,旋即回憶起來。

離開前他命雲暮歸去靜心崖冷靜,沒考慮太多,說的是“知錯了就自己下來”。

他本以為小徒弟頂多在靜心崖待個幾天就會下來,誰成想……

沈微雪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自己心裡什麼滋味,隻覺得沉甸甸地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拽住了,扯得生疼。

他什麼也不想想了,三兩步走過去,一把抱住了神色落寞的青年。

年輕氣盛的身軀,抱起來暖融融的。

這麼一抱,沈微雪才發現,原來昔日身形瘦削的少年,如今已長得比他還要高一些了。

“不必知錯。”沈微雪聽見自己這麼說,“你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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