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十九章(2 / 2)

良久。

大病多日的亂步體力不支的弱了哭聲,將頭埋在遼蒼介的懷裡一下下打著哭嗝,纖瘦的小身體仍在不停發抖。

遼蒼介一下下規律的輕拍著他的背,又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後退了一些,低頭輕柔的擦去少年臉上的淚水。

亂步沾滿淚水的眼睫像蝴蝶一樣脆弱的顫抖著,察覺到他的小心和溫柔,抬眼脆弱的看向他。

“蒼介……”他張了張嘴,發出沙啞到可憐的鼻音,“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遼蒼介動作一頓,下意識翻轉手背,隱藏起掌心的燙傷:“沒事,不用在意。”

他輕輕揉了揉少年的腦袋,低聲問他:“你餓不餓?”

“嗚……”小少年啜泣了一聲,沒精打采的搖頭,“我不想吃東西。”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的抬手抓住了遼蒼介的衣角,咬著唇自下而上的望著他,眼裡顯而易見的帶著害怕、依賴和祈求。

“蒼介……你千萬不要死啊。”

少年充斥著不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紅紅的雙眼腫的像核桃,裡麵是最純真無邪的珍視和擔憂。

遼蒼介一怔。

沒等他反應過來,短短一夜便遭逢大變的少年就可憐的抽噎著,像尋求溫暖的、毛茸茸的小動物一般,揪著他的衣服一點點爬進了他懷裡。

他無儘依賴的抱住遼蒼介的脖子,將自己整個人都蜷縮在他身上,臉頰貼住了他溫熱的脖頸。

“你可以……永遠都不丟下我嗎?”

綠眼睛貓貓小小聲的說著,語調裡慢慢又帶上了讓人心疼的哭腔。

“……”

在那一刻,遼蒼介感到了僅次於眼看著繁男在自己眼前死亡時才有的,深重的罪孽感,和無力感。

某種苦味順著他的舌根蔓延到整個口腔,讓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卻沒能發出絲毫聲音。

許久沒能聽到回答的亂步不安的動了動,抬頭想要看看他的表情。

但遼蒼介卻先一步扶著他的後腦將他按在了懷裡,眸光微微閃爍著,眼底閃過滄桑到近乎於疲憊的歎息。

“我……答應你。”

銀發青年聲音乾澀的說著,低頭摟緊了亂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無儘苦澀的閉上眼。

“我答應你。不管發生什麼,都絕對不會把你丟下。”

“……”

那個時候,亂步到底做出了怎樣的反應,遼蒼介已經記不清了。

依偎在他懷裡的少年似乎沉默了片刻,又似乎沒有。

但是最終,他還是無聲的收緊了環抱著遼蒼介的手臂,在他懷裡露出了多日來第一個小小的,似哭非哭的笑容。

“……嗯。”

小小的少年哽咽一般的應著。

與此同時,即使已經抱的很緊了,他也仍然努力的收緊雙臂,像是極度害怕著遼蒼介的離開。

而遼蒼介也一直縱容著他,始終安撫的輕拍著他消瘦的脊背,漫無目的的注視著半空的雙眼空洞而無物,像一具喪失了靈魂,隻剩下生存本能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亂步終於睡著了。

黑暗中,遼蒼介將少年輕輕的放回床上,替他蓋好被子,站在床邊沉默的看了他很久。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無論是必備的生活用品,提前交好的酒店押金,還是存上了錢的銀行卡,寫有亂步才能看得懂的密碼的紙條……

但是,這樣就足夠了嗎?

亂步他……真的能接受他的離開嗎?

銀發青年難受的攥緊雙手,無意中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

然而,就是在這時。

突如其來的眩暈感席卷而來,讓遼蒼介眼前一黑,下意識伸手想要扶住旁邊的矮櫃。

他扶了個空,整個人狼狽的踉蹌了幾步,冷不丁撞上一堵冷硬的牆。

有風,從身側徐徐吹來。

遼蒼介微微一愣,反應不得的抬起頭,驚愕的望著眼前陌生的小巷。

……不,並不是陌生的。

呆立在被月色籠罩的小巷中,身穿特殊警服的銀發少年抬起手,怔怔的看著自己小了一圈的手,和並不成熟的手掌紋路。

他看著看著,指尖突然一顫。

【“——犯人不是他。”】

【“我叫江戶川繁男……”】

【“我親愛的維德……我終於得到了你。”】

【“亂步之前錯怪你啦,壞哥哥!”】

【“果然我的直覺是正確的,能和維克托成為朋友真是太好了……”】

【“……中原中也。”】

【“無論周圍有多熱鬨,沒有了你,對我來說就跟孤獨一樣!”】

【“我從未後悔過……”】

【“……你要幸福啊,蒼介。”】

【“你可以……永遠都不丟下我嗎?”】

“……”

“……”

無數紛雜的記憶在一瞬間充斥腦海。

但是最終,所有的那些都離遼蒼介遠去了。唯一呈現在他眼前的,隻有熊熊火光之中,那個他再也見不到的人無儘溫軟的眉眼。

【“無論你選擇的是怎樣的道路,我都一直深愛著你。”】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悄然失聲。

遼蒼介背靠著牆,緩慢而無力的滑坐到地上。

他伸手捂住眼睛,無聲的勾起了唇角。

“哈哈……哈哈哈……”

銀發少年慘淡而破碎的笑著,慢慢揪緊了自己的頭發,一點一點死死地咬緊了後槽牙。

一行清亮的淚水,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

*

數日後,十六歲的與謝野晶子接到了一通電話。

“——哎?你問我亂步先生最近的情況?!”

診療室中,少女突然站起身,不無驚愕的重複著聽到的問題。

對麵沉默了片刻,才重新響起少年似乎一夜之間就變了不少的聲音。

[“晶子,你聲音太大了。”]

“啊啊抱歉……”

與謝野晶子後知後覺的捂住嘴,下意識看了眼診療室的門,然後強迫自己定了定神。

“蒼介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你以前不是從不過問亂步先生的情況——”

一個想法電光火石間掠過她的腦海,讓少女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等等,蒼介,你難不成……?”

電話對麵的遼蒼介一言不發,好半晌,才聽不出情緒的應道:[“……啊。”]

“一年前,那個去偵探社找你,還在擂缽街遇見了中也的人,就是現在的我。”

東京警察廳警察學校,門衛室邊靜靜佇立的少年這樣說著,狹長冷逸的眉眼間沉澱著與年齡不符的、沉澱進骨子裡的風霜感。

他遙遙的凝視著天邊的晚霞,血紅的夕陽照耀著他高挺的鼻梁,在他臉上投下一圈高深莫測的陰影。

“亂步他,現在過得好嗎?”

氣質波瀾不驚的少年這樣問著,垂眸遮擋住了眼底的神色。

“亂步先生的話……我覺得還不錯?”與謝野晶子不明所以的回答著,“每天都很輕鬆的解決著案子,零食汽水從來不斷,無論市警還是社員都很尊敬他……”

“……是嗎。”

遼蒼介聽不出情緒的應著,半闔上眼簾,微不可察的出了口氣。

他遲疑了一下,又有些不確定的問:“那……中也還有去找過你嗎?”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與謝野晶子就來氣:

“啊啊你還敢提那小子!他也未免太執著了吧?偵探社都快變成他的監視對象了!我說,你們之間的矛盾你能不能痛快點自己過來解決啊?!”

遼蒼介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食指轉了轉手邊的電話線,緊繃僵硬的眉眼在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就鬆動了些許。

“抱歉,等我忙完了這一陣會回橫濱的。”

[“真的?”]電話那邊的少女明顯不太相信。

遼蒼介微微失笑。

“真的。……好了,不打擾你了,我還要回去訓練。”

“……嗯。我知道的,照顧好你自己。”

“回見。”

又寒暄了幾句的少年輕笑著掛斷電話,眼中的暖意隨即無聲散去。

在他身後,兩名身著神官服的非時院兔子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見他打完了電話,便向他彎腰行禮。

“遼蒼介先生。”

“黃金之王請您前往禦柱塔一敘。”

麵龐尚未褪去稚氣,眼神卻如深淵般懾人的少年轉身,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們一眼。

“啊。”

“我知道了。”

……

…………

銀發男人沉靜清冽的聲音,在講到費奧多爾·D被意大利的複仇者抓走後,突兀的戛然而止。

說實話,他這番有關自己過去的講述實在有些沒頭沒尾,既沒有說自己到俄羅斯去的原因,也沒有解釋陀思到底為什麼會被抓起來。

但是,對於傾聽的人來說,最重要的顯然不是這個。

鐘表規律的“滴答”聲中,羽張迅安靜的凝視著銀發男人仰視頂燈,遙遠而令人捉摸不定的眼睛,忽然伸出手,隔著手套,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背。

呆呆出神的遼蒼介一頓,轉眼朝他看了過來,唇邊下意識勾起淡然溫和的笑意:“嗯?”

“不想笑的話,就不要笑了。”

嗓音乾淨清澈的男人這樣說著,輪廓漂亮的眼睛全心全意的注視著他,語氣如羽毛般清潤柔和,滿滿的都是屬於年長者的包容。

遼蒼介與他對視了幾秒,眼底有恍惚轉瞬即逝,臉上隨即浮現出幾分無奈。

“好。”

他垂眸微笑的應著,低頭反握住男人的手,然後將那隻手執起,在手背上留下了一個柔軟又溫熱的吻。

這個吻太溫柔了,溫柔到讓人心顫,像是在對待心愛之人。

羽張迅心裡微微一動,耳根不知不覺紅了,注視著遼蒼介的眼神也愈發明亮。

遼蒼介被那樣的眼神注視著,雙眼微彎,笑意卻遠不達空洞的眼底。

他在十三歲那年開啟了一趟過於漫長的旅程,遇到了改變他的人,遇到了朋友和舊識,也撒了謊,因為衝動和愧疚許下了注定完不成的承諾。

等他兜兜轉轉,從青年又變回少年,想要去彌補當年自己造成的傷害時,才恍然發現那個人已經不需要自己。

……歸根結底,還是錯過了。

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在十三歲之後,他又相繼去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人,見到了很多事,也一點點改變著自己。

他變得不再那麼尖銳,不再那麼固執,不再執著於注定得不到的東西,也不再為得不到而失望。

他將徹骨的冷漠和高高在上俯視螻蟻的心理統統隱藏起來,學會了融入人群之中。

甚至到後來,他開始學著接受他人顯而易見的渴慕,因為如果有個男朋友在身邊,就可以擋住很多麻煩的桃花。

近十年來,遼蒼介的身邊幾乎從未斷過其他人的身影。

但歸根結底,也從沒有哪怕一個人,走進過他的心裡。

——名為遼蒼介的人類,從掙脫深埋於心底的裝置的那一刻起,就始終是為了不受任何人的控製,遵從自己的意誌而活。

在失去江戶川繁男之後,這種心情非但沒有改變,反而變得愈發變本加厲了。

因為啊……這世間唯一可以讓他克製隱忍的那個人,已經早就不在了。

所以,現在的遼蒼介無論做什麼,都始終謹遵自己的心意,隨心所欲的做著自己的決定。

因為啊,那個人說過的不是嗎……?

——無論他選擇的是怎樣的道路,他都一直,深愛著他。:,,.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