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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萊特的製服上有一根金色的繩索, 質感很好,繩索連接著一根錐形尖釘。

阮笙曾經問過他,這個是用來乾什麼的。

德萊特回答,身為騎士, 如果敵人過於強大, 讓他產生了想要逃跑的念頭, 他們就會讓身邊的人用這根繩索,吊死他。

逃兵, 比失敗更為可恥。

阮笙想起德萊特說這話的場麵的神情, 她知道,他絕不是開玩笑。她用掌心去按他的傷口, 隻碰到就知道腐蝕的程度和類型,她顫抖著手:“離開,快離開這裡!!再不走的話,你的手臂會廢掉的!!”

德萊特置若罔聞。

他更加吃力了。汗水從額頭滴下, 擰著眉頭,眉峰下壓,整個人幾乎是搖搖欲墜的狀態。

他拿不住劍的。

阮笙很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假如德萊特死在這裡,一切就真的完了。

她心念一動,指尖碰到了一個冰冰涼涼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那是克萊因留給她的孢子。

孢子的威力是巨大的, 可是後果也是她無法承擔的。她不確定事件的最終走向會變成什麼樣子,她隻知道,今天的她走進了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

就像是被米諾斯追逐的俘虜一樣,她也是被死亡追趕的旅人, 打開了錯誤的門,要麼死,要麼回到起點。

百餘扇門中, 隻有一扇門是正確的。阮笙並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

要想絕處逢生,就要做好推門的決心。

阮笙不知道門後是什麼,但是她至少知道,自己手裡有什麼。

*

“現在還不可以嗎?”金色短發的少女站在隱蔽處,不耐煩地看著眼前煉獄一般的場麵。

“不可以,再等一會兒。”聲音從容不迫地回答。

“嗤,真是狠心啊,”瓦麗塔唇角勾起冷漠不屑的嘲笑,“欺騙她,又讓她陷入這種不利的境地,如果被她知道了的話,你大概會被她記恨一輩子吧。”

“這可不關我的事。蓋亞的狗沒拴好繩子,跑出來咬人了而已。”

瓦麗塔:“就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我隻是剪斷那根繩子。”藍色長發,戴著眼鏡的學士露出溫柔優雅的笑容,“而且,我也沒有欺騙過她。我說的是‘盧修斯不會出席晚宴’,可從來都沒說過,‘埃卡特不會出席’。”

“……真是讓人心寒,我以為你對她,至少還抱著一點師生情誼的。你就不怕她真的死了嗎?”

“她死不了的,我不會讓她死。”埃卡特漫不經心地看著遠處狼狽地跌在地上的少女。

她用一枚沾染了血汙的金色釘子對準了自己脆弱柔軟的脖頸,在朝旁邊的青年喊著什麼。

這個距離,瓦麗塔聽不到,但是祂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離開這裡,”她嗓音嘶啞,聽起來讓人揪心,“我們一起活著出去,或者一起死在這裡。德萊特,你不想這樣,對吧?你看看你現在,可是連劍都拿不穩了。”

埃卡特臉色有點陰沉。

瓦麗塔留意到祂的神色,轉頭問:“怎麼了?”

埃卡特沒說話,隻是輕蔑地冷哼一聲。

“難得看見你不高興的樣子。”瓦麗塔稀奇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到底是恨她,還是不恨她?”

黑暗神麵無表情:“管好你自己。”

*

“哐當——”

劍掉了下來。

沒有了劍的騎士還能夠叫騎士嗎?沒有了武器的士兵還能夠被稱之為士兵嗎?

答案是否定的。

德萊特忍不住,痛得悶哼出聲,大汗淋漓地跌坐下來,阮笙飛快過去,用牙咬住繩索,從口袋裡翻出藥劑,清理傷口,再拿起德萊特的劍切斷繩索,綁在他的手臂上,阻斷魔物毒素的流通。

她用釘子剔除腐肉,用浸透藥劑的紗巾作繃帶綁住他的傷口,越慌忙,手越抖,越急迫,越容易出錯。她紅著眼眶,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浸透德萊特深色的製服。

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抓住了她顫抖的雙手,仿佛在讓她安心。

“彆怕。”

德萊特唇色發白地說道。

他昏昏欲睡。

阮笙嗚咽著,捧著他的手,抵著自己的額頭,喃喃著:“彆睡,彆睡,德萊特,清醒一點……”

不能死。不能死。千萬不能死。

死在這裡,她所有的辛苦,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逢場作戲,所有的虛與委蛇,全都付之一炬了。

他們是遊戲裡的一串代碼,可是她不是。她想活著離開遊戲,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

阮笙眼前濕潤模糊一片,她絕望地用手背抹掉淚水,用雙手拿起了德萊特的長劍,橫在了自己和德萊特的身前。

眼前是漫天的魔物,橫陳的屍體和呼嘯的腥風。

她一邊流淚一邊揮舞著刀劍,期間德萊特因為受傷反複昏過去又清醒。

手臂上纏著金色的繩索,在他的眼中,那像是另一種形式的勳章。

原本用來索命的工具,卻將他從地獄大門拉回來。原本是用作懲罰的利刃,卻成了剔骨的刀。原本應該將他吊死的繩索,現在是拴在崖邊大樹上,另一頭係著他的救命稻草。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

少女眼睛哭得發腫,臉頰和鼻尖紅紅的,碎發被淚水和汗水濡濕,黏在了皮膚上。她跪在他的身邊,纖細的胳膊微微發顫地舉著那把他從不離身的佩劍,擋在他的麵前,揮舞著,斬殺著眼前疾馳而來的駭人魔物。

她力氣不大。

揮劍很慢,卻很精準。應該是射擊練習給了她很大的幫助,他知道,一個星期之前她就開始練習移動打靶了。

隻是這樣,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十分鐘,五分鐘?

或許更短也說不定。

他一閉上眼睛,耳邊就是她乾澀發啞的聲音。

她慟哭地懇求著他:“德萊特,我求求你,不要睡,振作起來……”

“德萊特……”

“德萊特……嗚嗚……”

“德萊特,再堅持一會……”

德萊特從來沒有聽過他的妹妹這樣喊他的名字。上一次還是……上一次他已經不敢再去回憶了。他把那次經曆永遠地埋藏起來,那是他永遠不願意去挖掘,永遠不會有第二人知道的肮臟的、不見天日的過去。

他不會讓海洛茵知道的。

隻要她不知道,她就永遠是他的妹妹,他永遠是她的哥哥。

他胸口起伏,劇烈地喘著氣,試圖支開眼皮的時候,還能聽到她抽抽噎噎罵他的聲音:

“為什麼這麼倔,為什麼一根筋?既然知道自己要負起應該有的責任,就更應該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奮不顧身衝上前去,這跟送死有什麼區彆?不會審時度勢,固守著老化且呆板的騎士精神,其實所做的一切,歸根到底,隻是在給岌岌可危的王朝輸血續命而已……”

德萊特咳嗽,他捂著嘴,身體顫動起來。

他其實是想說話來著。

她說的這些,如果真的被皇帝聽到了,十條命也不夠絞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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