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圈] 第103節(2 / 2)

有港來信 三三娘 8203 字 2個月前

一句話讓酒桌上都笑起來,伸手在她裹在旗袍下的腰上掐一把:“個麼你跟徐司令講一聲,由你黎大班首開風氣好了!”

徐思圖被她問得措手不及,半掩在清晨暗影下的臉閃過片刻遲疑。

黎美堅一直以來是聰明人,雖然對他成家一事心知肚明,但從未提過隻言片語。他來找她,她就讓姨娘做一桌嶺南名菜,他十天半月不來,也沒事,黎美堅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有男人、都很熱鬨。

“他們已經在香港了。”徐思圖回,“先是去廣州,我兄長思念囡囡。”

黎美堅點點頭,小老百姓還不知道時局有變時,他已經送了妻兒去安全的地方,又在如今這樣緊迫的清晨,跟她玩一樁可歌可泣的生離死彆。

她微笑著,眼角皺也不皺:“可彆住在一條街上。”

徐思圖在她這一句裡發狠吻她,把她推到牆上,銀狐大氅從她肩頭滑下來,露出動人肉色。

“我到了香港……”他一句承諾到了嘴邊,說不出口。黎美堅聰慧地掩住了他唇,為他解圍,仿佛不是他說不了,是她不讓他說。

“你們是三茶六禮明媒正娶,我一個百樂門跳舞的,散了就散了。”

徐思圖把一柄小巧手槍塞給她:“不散。”

吻的時候鏡頭推了特寫,景框內隻有應隱被吻著的臉。這裡按最初的分鏡,應當是中景,但導演認為她麵部神情太到位,這樣的特寫,有助於將她的表演完整收錄。

電影氛圍太好,應隱一時之間也有些沉浸了進去,冷不丁感到手掌被握得一緊。商邵捏著她手的力道失控,都把她指骨捏疼,原本乾燥的掌心一片潮汗。另一手抬起,煩躁地、下意識地想要擰鬆領結。

但他今天根本沒打領帶。

“阿邵哥哥。”應隱低聲叫他一句。

“我抽根煙。”

他起身,離開前,手搭在她肩上捏了捏:“彆跟過來,我一會就回來。”

他推開應急通道的門,拍遍了褲兜也沒找到煙盒,隻好出門去便利店買。向來抽慣定製煙的,對滿貨架的煙盒失了頭緒,挑了盒萬寶路。

結賬,撕開薄膜封條,站在門口雨簷下就抽起來。抽不慣,又或許是抽得急,沒兩口就嗆得咳嗽起來。

深夜的便利店鮮少有客,店員默默看他唇角銜煙,繼而深深地吸了口氣。

再回到影院時,戰爭場麵已過了。

徐思圖原本隨政要撤離,卻莫名被派去前線。他是黃埔優秀學員,又跟在他兄長身邊耳濡目染,早有排兵布陣的抱負,但淞滬會戰節節敗退死傷慘烈,他部下死儘,與軍團失散,隻能從淪陷區一點點苟且至廣州,以待跟他兄長碰麵。

黎美堅去香港也不順利。去香港的船擠得烏泱泱,風浪也就算了,痢疾爆發開來,藥不夠,全靠個人捱。蘇州跟過來的姨娘死了一個,草席一卷,哐當丟進海裡。黎美堅裹著披肩,緊緊守著兩枚皮箱,片刻不敢閉眼。

船上有米高梅的經理,慣與百樂門打擂台的,挖了黎美堅好幾次。平時大家相見,油光水滑的頭,鋥光瓦亮的鞋,現如今臉色發黑,各有各的落魄。

不知過了幾個晝夜,眼前出現島嶼輪廓,大家一陣歡呼,莫不有劫後餘生之感。

碼頭上亂哄哄,接人的,拉黃包車的,遊手好閒的;印度的,菲律賓的,英國的,各色人種,一時把人看得恍惚。現場這樣鬨,她不過就是剛把皮箱放下,去摻一把那可憐的脫了水的蘇州姨娘,再回過神來時,箱子就不見了。

箱子裡放著她所有的家當,以及徐思圖給她的房子地址。

“徐司令單說派了人來接咱們,可也不知道那小五長什麼樣,是黑是黃?”姨娘咳嗽兩聲。

黎美堅扶她在碼頭樁子上坐下:“也許小五有我的相片,能認出我來。咱們原地等一等。”

一等等到快天黑,人也散儘了,也沒人來找她。她隻能走開了去,挨個問:“你是不是徐司令派過來的小五?”

問了一周,天已黑透,聽到一聲落水聲,她也沒有在意,直到回去時,看到蘇州姨娘的藍布袍子漂在水裡,她背朝著天,趴浮在水上,屙痢屙得脫了相,夜色下像一條海藻。

黎美堅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走了。

米高梅蔣經理的小汽車去而複返,衝她鞠一躬:“黎大班。”

多餘的話也沒有。

她一個舞女,跳了十幾年的舞,除了跳舞賣腰,還能做什麼呢?蔣經理好歹是個老鄉,又有點骨氣在,不至於乾出把她賣成暗娼的勾當。

黎美堅徑直跟他走了。

“這麼亂的世道,隻有自己顧得上自己。”蔣經理往往用上海話說上這麼一句,繼而開始唱他三不搭七的小調。

小香港既沒有百樂門,也沒有米高梅,歌舞廳有是有,遠不如大上海的氣派。黎美堅在這兒,是蛟龍困淺灘。印度人體味重,偏喜歡自稱自己是這個王子,那個王子,黎美堅坐王子懷裡,講兩句英語都要屏著氣。還有些毛都沒長齊的小赤佬,叫她姊姊揩她屁股油。

她其實有想過去找一找徐思圖的老婆。香港的華人交際圈就那麼大,上海來的自成一派,見天兒的舞會或者沙灘排球,要打聽徐司令的夫人一點不難。

但黎美堅不喜歡自討沒趣。她似乎是有一點愛徐思圖了,這點愛讓她無法去見那位太太,更遑論請她庇佑。

再後來,太平日子也沒過幾年,到了41年,日本人炮火將港島炸了個遍,港督舉手投降,這座戰事外的太平島也淪陷了。

蔣經理炸死了,世道太亂,幾個舞女被美國大兵給拖到巷子裡奸了。

黎美堅保全不了自己,這世上滿目瘡痍,她失魂落魄地走。

熒幕黑下來,再亮起時,到了48年。英國人重新接管了這裡,滿街走的都是巧克力色麵孔,到了晚上,燈紅酒綠的片區被□□劃入麾下。

黎美堅跟了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彆人叫他司長。她不打聽他的地盤,混不混黑的,是哪一司的司長,單單就是百依百順地被養起來了。偶爾對著鏡子跳一段快狐舞,早不時興了,她跳一跳,看鏡子裡自己圓起來的腰身和眼角的細紋。

太太小姐們的牌桌上,麻將摸到二十四圈,誰都乏了。徐思圖跟在司長身後進來。

黎美堅抽出白板,喊了聲紅中,惹得大家吃吃地笑。

洋樓一層光線暗,司長的麵容模糊不清,隻有徐思圖的臉從光影裡走過,異常深刻。

當著徐思圖的麵,司長伏下身,自背後圈住黎美堅:“新找了個安保隊長,帶來給你熟悉熟悉,黃埔軍校的青年才俊,淞滬會戰裡能撿回一條命,真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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