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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末,帝王行宮。
“如此說來,真是小姑娘自己的主意?”
傅湘前聲線平直,和尋常無異,端的是訴說與己無關之事的漠淡語氣:“安陽郡主聲名在外,臣下素聞她離經叛道,凡事自有主張,退婚一事確是她自己的主意。”
“陛下若有異,可再派人詳查。”
安陽郡主乃禹北王最寵愛的女兒。
這一身份,注定她的婚姻永不可能隻是個人私事。
若她與朝堂世家子結合,帝王會擔心世家之間相互聯合,勢大後反過來威懾皇權,與其如此,倒不如拉到皇室中來。
與之伴隨的,若她當真嫁入皇室,承明帝又不得不提防沈延歌,似乎怎麼都不放心,其中分寸便是帝王也不好把握。
若皇室中有成年公主,賜給薑燁也能達成類似的效果,偏偏沒有。至於薑寶姍,庶出且不受薑铖寵愛,並不在帝王的考慮範圍內。
“傅卿辦事,朕向來放心,倒無需再詳查什麼。”
“不過……”
沈玖頓了頓,“秋後戰報,禹北王擊退北狄,後領兵出關,親自射殺了曇剌元帥索爾丹麾下一員大將,外加一名監軍王子。此一事,朝中兩波大臣爭論不休。”
“有人意指薑铖窮兵黷武,不留餘地,也有人風傳其勾結曇剌,養寇自重。”
“傅卿回京後可有耳聞,又對此事有何看法?”
爐煙繚繞,殿中寂寂。
隔著一道蟠龍紋雕花落地罩,傅湘前神色無波:“禹北王承襲薑老侯爺,戍衛禹北已有二十多載。”
“北狄未來侵犯時,禹北軍除日常練兵、修築城防,還帶屯墾戍邊,節省了不少軍費開支。禹北王秋日出關雖未能一舉剿滅索爾丹,卻在追截途中斬殺敵軍四萬有餘,繳獲戰馬軍械無數,談不上窮兵黷武。”
“所謂養寇自重,霧裡看花之詞,自古王侯將相,但凡功高者難免為人所嫉,滿身是非。禹北王一家妻兒老小皆質於京中,陛下若疑,恐傷君臣之誼。臣下以為陛下隻需清楚目下大雍需要什麼。”
“你這看法,倒是與朕不謀而合。”
尤其最後一句。
沈玖眼風掃過罩後身影,沒有掩飾對其欣賞之色。
片刻靜默。
“此事關乎社稷安穩,臣下願親走禹北一遭,為陛下偵察此事。”
沈玖並不知道自己也在被試探。
聽罷少年人這般表態,溫聲道:“傅卿願為朕分憂,朕心甚慰。不過如你所說,此舉恐傷君臣之誼。”
即便要拿掉薑铖,也得這大雍朝有第二個薑铖,又或北狄不再南侵。
這也是為何天家曆來重視狩獵大賽,非但將賽事安排在苦寒冬日,還特地加了演武、破陣等模擬戰場的賽事項目。
沈玖意在年輕一輩中挑選人才,進行培養。過往每屆冬狩的總魁首,要麼被提拔為武官,要麼被送去禹北戰場曆練,為的就是將來某天必要的時候,有人能夠替掉薑铖。
傅湘前文武雙全,膽識過人,又孑然一身,背後沒有家族榮辱牽絆,少時還在戰場曆過一遭,按理該是帝王眼中最出色也最合適的最佳人選,沒有之一。
可因為某些原因,在沈玖這裡,將軍不是他的歸宿。
君臣道彆之際,看著少年人身上隻著單薄錦衣,沈玖下意識道:“天寒地凍,傅卿下次外出,記得穿上禦寒氅衣。”
傅湘前腳下微頓,沒有回頭。
“臣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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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後洗漱完畢,已近午夜時分。
外麵起風了,傅湘前解開腰封,脫得隻剩一身雪色中衣。
碳火跟前,他支著一條腿,一手搭在床沿上,另一手把玩著一抹緋色絲巾。
絲巾乍看明豔,鮮亮得與他本身格格不入,實則因多次浣洗,邊角早已開始泛白。
恰似歲月流逝的痕跡。
仰頭,閉眼。
冰涼的冷風穿過指縫,指節慢慢蜷握,再蜷握,仿佛這樣,懷中就能盈滿些什麼。
再睜眼時。
風停了,萬籟俱寂。
傅湘前撩唇,有些自嘲自厭地嗤了一聲。
待所有心緒碾作飛灰,他思量許久,也權衡許久,最終還是召來手下姚宿,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朝中並無禹北王的負麵風傳。”若是有,也必然逃不過金鱗衛的耳目。
“去查是否有人生事,還是上麵那位在攪渾水。另派一批人走一趟禹北,偵察薑铖是否與曇剌勾結,或有其他異動。不必見薑铖本人,私下探查即可。”
近年來聽命於沈玖,傅湘前的權力大到可以逮捕任何人,即便查無罪證又或罪不至死,隻要沈玖表個態,他就得負責“羅織”罪狀,抓拿犯人,進行不公開的審訊。
此番卻是道:“此二事,不可以金鱗衛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