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看不清輪廓的東西。
它從一團模糊的煙霧中跳出, 從空中劃過一道不甚清晰的線，模糊的邊角，變形的下頜, 閃著奇異幽光的背脊。
白燼述來不及看自己手摸到的是什麼, 他憑借著本能一把提起那個東西，猛地朝著前方揮去, 隨著他揮動木棍的動作, 一聲極其急促的聲音回蕩在這片空間中：“彆看！”
已經遲了。
這東西出現的太過突然, 人類視線天然就是會下意識追逐著移動的事物的，視野內驟然出現一個移動的物體, 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是去看清那是什麼。
全員過了一個san check。
江金明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 直麵神話生物, 他視覺細胞傳來的信息還來不及到達大腦，思維就已經先它一步做出了決定。
一部分理智驟然潰塌。
佘莫楚的形容還是過於保守了, 掉san的感受完全不是所謂“出現其他畫麵、聞到奇怪味道、體感出現奇怪觸感”能夠形容的，江金明隻感覺有什麼東西突然離開了他的腦海, 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空洞感和茫然。
就好像腦子裡碼列的什麼整整齊齊東西被突然抽走了一塊一樣。
他的思維他的行動乃至他的感知都出現了一塊巨大的空白。
思維的連接垮塌了一部分, 他第一時間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木棍擦著江金明的耳畔揮過，佘莫楚的身手很好, 揮出的鋤頭精準錨定了那東西的頭部, 頂端的金屬鋤刃劃出一道淩厲的破空聲，猛地擊打在“獵犬”頭顱的位置。
一聲脆響。
白燼述不進反退一步。
反震順著木棍寸寸傳遞上他的手掌，好像他剛剛擊中的不是什麼生物的頭部，而是一個鐵塊一樣，堅硬的驚人。
而這也確實不能稱之為“生物的頭部”。
鋤刃邊緣向內卷，顯然已經在剛剛的接觸中卷刃了，被它擊中的皮肉也翻湧裂開, 滴落出灰黑色的濃稠霧氣，“獵犬”張開尖牙，身後的霧氣逐漸翻滾。
白燼述似乎在霧氣裡看見什麼隱約的輪廓，他腦子一霧，感覺眼前模糊了一瞬間，仿佛有什麼幽深而久遠的東西就要透過霧氣侵入這裡。
又是一個san check。
江金明終於從第一個理智鑒定後回過了神來，他滿腦子都是剛剛佘莫楚說過的話，不等看清眼前是什麼就立即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死！
克蘇魯世界確實是反常理反常態的，換在其他世界，他這會早該抵死掙紮，就算無路可走也能從基金會的商城裡用積分砸出來一條生路。
而現在，他卻隻能一動不動的待在這裡，閉著眼睛，絲毫不敢往前看。
江金明很清晰的感覺到，現在的自己相比起幾分鐘前的自己，精神屏障更加薄弱，思維更加遲緩，這是掉了理智值之後的正常現象。
死在未知空間裡不一定是真的死了，他還有四天的時間可以尋找生路，但如果在未知空間內掉光理智，那他不能保證自己還能不能正常思考尋找生路，能不能出去之後保持正常而不是瘋掉。
而逐漸敏銳的對危機的感知開始工作，有什麼東西衝著他的頭衝了過來，大腦在瘋狂叫囂這逃走。
江金明屏住呼吸，他從未如此全然信任地把一切交付給隊友過。
“搜水上步行球，”他聽到一道冷靜的男聲，“我說放，你再放。”
基金會的奇跡之一。
江金明不敢耽誤，快速抬起手臂，開始在基金會商城中搜索。
實際的戰鬥情況下，往往是多線並行的，並不會留給你太多的時間去思考，在白燼述過第二道理智檢測的時候，霧氣翻湧上“獵犬”綻開的皮肉，那道傷口不治而愈。
與此同時，它朝著江金明的頭顱張開了尖銳的牙。
好在佘莫楚的san值確實奇高無比，兩連發san check下來，白燼述除了最開始避無可避的幻視外，他的的大腦依舊清晰穩定，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白燼述甩甩腦袋，讓江金明購買奇跡的同時，又是一個側擋，看準了“獵犬”的落點。
屬於佘莫楚的本能開始在他身體裡浮現，他感覺自己有關於克係生物的思考開始加快，無數有關廷達羅斯之獵犬的信息開始在他腦海中翻湧。
——以咬、抓為攻擊方式，伴隨轉換形態時不定期的理智檢測，會滴落具有腐蝕性的青色粘液，幾乎是不死的，唯一的根除方法隻有將其禁錮在圓形容器中。
那雙詭異的灰色豎瞳無比清晰地捕捉著屬於“獵犬”的每一寸動作，那些在人類視野中無法看清的殘影、不能理解的形狀，不可捕捉的細節，在他這雙豎瞳之內分毫必現。
這就是佘莫楚換這雙眼睛的目的之一。
人類的五感是有極限的，尤其是麵對神話生物，掉san之後斷崖式下跌的不僅是理智，還有身體對外的有效感知。人類的五感麵對這些東西時太落後，想要徹底了解他們，第一件事就是要脫離人類的範疇。
看到了太多不該看到的東西，san值開始瘋狂下跌，隨之而來的是無數信息疾速湧入他的腦海。換在上個副本，這樣危急的情況下，不提同步率白燼述未必能承受這些，但現在，屬於他的大腦是在上個空間被邪神擴容過的大腦。
它恰好與這雙眼睛適配。
“獵犬”死咬江金明不放，盯準了他的頭顱，佘莫楚勾起一個血氣衝天的笑，木棍朝著“獵犬”的尖牙揮去。
木棍被它猛地叼住，直接咬成了兩段，與此同時，來自白燼述隱藏在這一動作下的真正攻擊才顯現。
他把鋤頭頂端的鋤刃硬生生連著一部分木棍部分掰了下來，徒手朝著“獵犬”的身體劃去。
那隻手力氣出奇的大，簡直不像是人類應有的骨骼和肌肉強度，硬生生嵌入了“獵犬”的脊背中，黏液飛濺，順著傷口濺落到他的側臉上，他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痛感一樣，更進一步。
佘莫楚的天性在戰鬥中被完全激發出來了，現在的他就是一個瘋子。
他無比厭惡克係世界的一切，但他天生屬於這裡。
或者說，已經成為一部分神話生物的他，再也不可能離開這裡了。
連發san check。
但就算是麵前的這個東西連續來十次理智鑒定，他的理智也不可能跌落至安全值以下。
倒不如說，前兩次的連發san check反倒讓白燼述有了抗體。
他體驗到了上個空間中的長發青年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翻湧在佘莫楚心中的，足以把他整個心臟撕裂開來的戰意。
雖然他說要江金明彆死在自己麵前，但麵對隊友遇襲，其他隊友又剛剛過了理智檢定正各瘋各的這種危機情況時，佘莫楚就算明知因果律不可改變，他還是會出手的。
這是本能。
調查員的本能。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本能。
佘莫楚輕聲：“放。”
江金明跟著他直麵了第二次獵犬，進入了第二輪san check，即便如此，他還是迅速做出了應答。
江金明的手在任務麵板上一劃。
一個經常出現於各大公園休閒遊樂區的水上步行球忽然出現在溶洞內。
鋤刃把“獵犬”劃為兩半，帶有尖牙的那一半被佘莫楚卡著脖子提了起來，手疾眼快地塞入了球中，而剩下的另一半隨著慣性朝前繼續飛。
【小楚好帥！！！】
【臥槽小楚！！！】
【手撕獵犬！！！】
【這就是從克蘇魯空間中殺出來的巨佬嗎！！！】
【不是，你們怎麼看清他好帥的啊？房管為了防止投資者掉san，馬賽克都快糊滿一屏幕了啊？！】
【因為連發san check後還能手撕獵犬，這他.媽就跟抵著腦門開槍之後還能如常行動一樣啊！腦子都被打爛了還能動，簡直非人類，他還是人嗎？哦他說他自己不是，那沒事了。】
【在場連理智檢定，能正常動的隻有他一個人了，這還不帥嗎？】
【前麵的你把雲廣哥吃了嗎，雲廣哥也沒掉san啊。】
【那你他.媽廢話，雲廣在屏蔽聲音的奇跡外麵呢，他都不知道身後發生了啥。】
而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臥槽小楚！！小楚回頭啊！！！】
【我靠我靠我靠小楚！！！】
【這玩意是獵犬嗎？！獵犬能這樣嗎？？？】
【完了，來不及了。】
【江金明完了。】
就在佘莫楚正提著“獵犬”的前半邊身子往水上步行球中塞時，它在空中的另一半身體忽然扭曲地閃動起來，糊了馬賽克的屏幕上依稀能看出一個詭異的輪廓——那半身體原先是尾部的位置，居然重新長出來一顆頭。
頭顱裂開尖牙，在空中一個翻身，以一個完美無比的角度掀開了江金明的頭顱。
鮮血四濺。
江金明連最後的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他剛剛鬆下一口氣，就睜著眼睛，被“獵犬”撲倒在了地麵。
“獵犬”的尖牙深深鑿入他的腦殼，像是在裡麵翻攪著什麼一樣，不過幾息，它滿意地抽離出江金明的腦殼，化為了一陣煙霧，消散在了空氣中。
與此同時，失去使用者的奇跡開始崩塌，被困在水上步行球中的前半段身體也得到了解放，它朝著前方一躍，躍入了後半段身體化為的煙霧裡。
溶洞內詭異的安靜。
彈幕也詭異的安靜。
江金明的屍體陳列在所有人麵前，一雙慶幸的、感激的，喜悅的眼空茫地注視著溶洞的頂端。
他死了。
死在基金會探索隊進入未知空間的第二天，地理項目調查隊進入山村的第五天。
魯長風終於忍不住，猛地向前一湧，將胃裡翻江倒海的東西吐了個乾淨。
他整個腦袋快要被撕裂一樣的疼，親眼目睹他人受傷的“不忍”和san check扣除的理智疊加，讓他整個人幾儘崩潰。
他應該是所有親眼目睹江金明死亡的隊員中，理智被扣除最多的人。
扣除理智之後遲鈍的五感使他沒有第一時間捕捉到江金明受傷的信息，等他大腦接收到信息，江金明的傷勢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魯長風的固定屬性顯然延長了他的痛苦，最後的幾秒裡，江金明尚且還能動的手朝著他的方向揮了揮。
【彆看了。】
他的死亡，確實是被因果律注定的死亡。
管紅雁是除了白燼述以外第一個從理智檢定內掙脫出來的，她掐斷思維的最及時，反應也最快，魯長風到了崩潰邊緣，她顧不得江金明了，直直按下了魯長風的頭：“快閉眼。”
隨著魯長風的視線移開，躺在地上的江金明終於停住了最後一絲生命反應。
他的整個身體開始消散，最後像是煙塵一樣隱沒在空氣間。
魯長風整個人幾乎虛脫，撐在地上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水，有沒有……有沒有水。”他聲音虛弱無比。
管紅雁往他手裡直接塞了一瓶不知道是商城裡兌換出來的什麼東西，然後確認道：“你沒事了吧？”
魯長風點點頭：“好一點了。”
管紅雁提腿朝著另外兩個人的方向走去。
張鹿和李仁還在理智檢定帶來的幻覺中，管紅雁不客氣地把他們直接從中喚醒，也扔了兩瓶給魯長風的奇怪液體過去。
“我現在算是知道……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毀掉線索了。”張鹿把那瓶藍色的奇怪液體一口悶，小聲喃喃道。
如果見一次這種東西，就要過一次理智檢定，那不用等離開這裡，他們所有人都得瘋掉。
“說了讓你們不要觀察不要思考。”管紅雁在旁邊接道。
明明往前推幾個小時，對“不要思考”這一理論最嗤之以鼻的人是她，甚至氣憤地覺得佘莫楚是個腦子有水的聖父，但現在麵對全員san check後，把這句話當金科玉律的也是她，她甚至是在場唯一完美踐行了“不觀察不思考”的隊員。
“控製不住啊……”李仁也恢複了理智，坐在旁邊咧咧嘴，“看見的一瞬間腦子就開始分析了，閉上眼睛也會不由自主地思考。”
在高端空間中，許多線索往往是一帶而過的，不夠敏銳就會永遠錯失這條規則線索，他們都是把探索和思考刻入骨髓的隊員，捕捉異常即時思考已經是他們的本能了。
讓人去對抗自己的本能，無疑是非常艱難的。
李仁說著說著聲音又小了起來，管紅雁趕緊起身給了他一下。
“彆想了！”她飛快斥道，“你真想瘋掉啊！”
李仁被她打了一下，猛地回神：“我靠！謝謝雁姐！”
他嘴上一提起之前的那個奇怪生物，腦子就會不自覺的開始回憶，要不是剛剛管紅雁發現的快，他立馬就會因為自己想的過多而進行第二輪理智檢定。
這對於他們來說根本控製不住。
怪不得他們會毀掉所有線索，不毀掉的話，反複掉理智對於他們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管紅雁的思維控製就算在高端隊員中也是頂級的。
所有可能引發理智檢定的元素消失殆儘，屏幕上的馬賽克也全部被撤了下來，投資者們終於得以看清畫麵：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克蘇魯世界觀這麼不受歡迎了……】
【是啊，不能思考不能細想的存活邏輯和探索隊員需要探索需要思考的任務目標是衝突的，越高端越專業的隊員，在這樣的世界觀下收到的限製和打擊就越大。】
【魯長風虛脫了，李仁張鹿差點自己把自己繞進第二次sc，隻有雁兒姐思維控製經驗最充足，目前看著還沒什麼事，高端隊員第一波san check過去都崩潰成這樣，中低端克係空間得成啥樣啊……】
【投過的告訴你，會團滅，除非一進入就遠離這些苟到探索時間結束。我投過的兩個克蘇魯項目最後都封存了，因為滅的探索隊太多了，最後建立數學模型之後算出來按照這個進度，投入資金將遠大於回報比，所以投資者們就公投把項目封了。】
【媽耶……所以中低端和高端的區彆就在這裡了吧？中低端還能苟到結束，高端探索不出來就得死。要是基金會不提這個空間的等級，它現在還在B+呢……】
【彆說，時間逆流那一條規則具體出來之後，這個空間絕對要往S上麵升，有關於時間的規則等級都很高，就像上次魯長風的那個會時停的項目一樣，它會E升上B有50%都是因為這一條。】
【剩下50%呢？】
【剩下50%是因為斯卡奧當時處在整個空間濃度最高的地方，邪神就在他旁邊，能量濃度把基金會的測量表頂爆了。】
【盲投的就慶幸這個項目有人邀請了佘莫楚吧，不然十個對克蘇魯世界觀一無所知的隊員進入這裡，就算是高端隊員，大概率也會團滅。】
【說起佘莫楚……小楚怎麼一個人蹲那半天了？】
彈幕一頓。
保證了所有人的安全，阻止他們思考後，管紅雁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太安靜了。
隻有她和另外個隊員說話的聲音在這裡回蕩，佘莫楚呢？
她緩緩往後看了一眼，就這一眼，讓她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小楚好像不對。】
【他怎麼這幅表情，不會真的崩潰了……吧？】
【昨天不是有人說隊友和正常社交關係是他的拴狗繩……現在就死了一個，不至於降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