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瀝。
白燼述感覺有一股寒氣, 猛地順著腳跟攀上他的後頸。
“畢嫵……畢嫵！”他下意識想張口喊畢嫵回來，結果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盲生】沒有出錯, 這是唯一解。
就算他救下畢嫵，她今天也會以其他方式死去, 失去這次機會，所有隊員對於這條線索的探查都會斷在一半, 得不到這條線索, 大家都會死在最後一天。
如果他不救畢嫵, 那麼屬於佘莫楚內心深處關於隊友存亡的那一根弦又會崩掉一根, 即使她明天還會活。
更加恐怖的事實是, 畢嫵的死亡要提供的線索其實可以遠不止一具屍體。
他們想要獲得的信息是：為什麼疑似獵犬的神話生物到底為什麼會有掀開獵物的天靈蓋的捕獵習慣？
一具屍體能夠提供的信息遠不止一場死亡能夠提供的多。
如果畢嫵死亡的時候其他人能在場, 那麼親眼目睹死亡現場之後，所有人就能獲得這條線索上的所有信息。
親眼目睹疑似獵犬的神話生物出現會過一個理智檢定, 理智檢定之後的精神恍惚時長不定, 一兩秒的恍惚都有可能導致線索錯失。
而現在在場的所有人, 除了雲廣，都至少已經經過了一次san check，剩下的探索時間還有三天，不管這個未知空間內掉san之後理智值會不會回漲, 剩下的三天也來不及他們回漲的。
誰也不能保證今天他們再經曆一次理智檢定之後, 剩餘的理智夠不夠用。
所以如果要獲取這條線索, 能夠完成全程觀察死亡過程，直接獲取神話生物習性這個任務的，隻有他一個人。
佘莫楚又被趕鴨子上架推到了死路上，他好像一直在被迫探索，一直被迫前行, 被迫失去隊友被迫拯救世界被迫召喚邪神，而這次，他被迫麵臨了一個兩難的選擇題。
是要救一個人，一個注定今天會死的人；還是救一群人，以犧牲一個必死的人和自己的精神穩定為代價獲取至關重要的線索與信息。
但這又幾乎是一個不會有其他答案的選擇題。
因為來不及了。
他發現的太遲，畢嫵已經消失在管紅雁的視野內了，就算佘莫楚的動作再快，也來不及救她回來了。
而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還在那具屍骨上，沒有人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包括屏幕後的投資者們：
【小楚怎麼了？】
【怎麼了這是？他忽然喊畢嫵乾嘛？】
【他是看見什麼掉san了嗎？這附近啥也沒有啊？】
【這附近要是有什麼會讓人掉san的東西房管肯定會打馬賽克啊？這是咋了？】
【他不是說自己san很高不會扣出問題嗎？】
就在這時，聲音隔著重重雨幕，遠處的畢嫵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聲。
尚在這句屍骸旁分析的隊員們都聽出來了這是屬於畢嫵的聲音。
“畢嫵！”管紅雁下意識站起來，想要朝著她的方向跑去，她剛跨步，就被一隻手攔了下來。
“你不能過去。”攔住她的居然是佘莫楚。
細密的雨絲下，他劉海已經被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冷汗的東西浸濕，散亂的貼在額頭上，更顯得那雙眼睛冷靜的驚人。
在這雙豎瞳的近距離注視下，管紅雁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要乾嘛啊？難道因為畢嫵今天要死所以我們就看著她去死？”
佘莫楚從昨天她跟雲廣實驗因果律那時候開始，就是逆流時空中因果律的擁簇者，難不成他為了維護因果律要見死不救？
“對，我去看著她死，”佘莫楚一點沒有被她這麼質問的惱怒與不滿，他聲音冷漠，明明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嗓音，卻讓管紅雁聽出一種隱晦的瘋狂來，“而且不僅你不能過去，魯長風也不許去，其他人跟我走，我讓你們彆看就不要看，不然你們就一起瘋掉一起死。”
管紅雁不能過去，一旦她過去，“香菜”就會消失，以畢嫵的死亡換來的神話生物獵食全程觀摩機會也會消失。
魯長風不能過去，一旦他目睹到畢嫵受傷，他的固定屬性就會發動，傷口被修複後就會缺失被獵食後的第一手線索。
而其他人則可以，但他們不能看見獵犬，不然就會過san check，所以等到獵犬離開他們才能看。
管紅雁眼神茫然了一瞬間，忽然懂了。
“是【盲生】……”她一把扯住佘莫楚，一雙眼睛瞪的極大。
“你懂了？”
管紅雁在他那雙眼睛的注視下悚然點了點頭。
“那就按住魯長風，”佘莫楚伸手指了指後麵的魯長風，“其他人快跟我走，不然來不及了。”
這種被他錯認為獵犬的神話生物捕食過程很快，而且屍體還會消失，所以想要從中獲得線索，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夠快。
他為了向管紅雁解釋，已經浪費十幾秒的時間了。
【懂什麼了？】
【不是，雁兒姐懂了我沒懂啊，怎麼他們都懂了。】
【前麵的沒事，魯長風也沒懂】
【來個懂了的懂哥懂姐解釋一下啊，啥啊？】
【是盲生……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雁兒姐說的就是答案，是盲生。他們的探索走到了死路上，昨天江金明死的時候沒人注意到發生了什麼，所以畢嫵的固定屬性盲生給他們提供了線索，而線索就是讓畢嫵再去死一次，這樣昨天漏掉的線索就回來了。】
【我……操……】
【盲生隻負責提供華點，可沒說提供的華點是什麼……】
【畢嫵壓根不知道她是去死的！】
屏幕上，一行人在細雨中飛快順著畢嫵發出尖叫的地方而去。
來不及打傘，佘莫楚跑在最前麵，他的衣服已經儘數被雨水打濕了，衣領潮濕的貼在他脖子上，衝鋒衣的麵料被浸濕，觸感像一段冰涼而又黏膩的冷血動物皮膚。
佘莫楚的體溫也像是冷血動物一樣，並不高，跑動間呼出來的氣都是冷的。
臨近山洞入口，他飛快停在視覺死角外，轉頭對著其他隊友說道：“你們就停在這裡不用再往前了。”
明明剛經曆過劇烈的奔跑，但他現在臉上不僅一絲紅潤之色都沒有，甚至連呼出來的氣都是冷的，不帶一絲人氣的。
附帶一雙冷冰冰的冷血動物豎瞳，他像是個在潮濕雨幕下被剝離了人類外殼的蛇。
不是那種西湖細雨下，朦朧斷橋邊的蛇，是帶著凜冽寒意，唇齒間含著見血封喉毒藥的蛇。
“我說好，”含著見血封喉毒藥的蛇向山洞內走去，他的聲音最後縈繞在所有人耳畔，“待會你們聽見什麼都不要進來，我沒叫你們就不要看。”
李仁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他對於氣息的感受太敏銳，他就是靠著這樣的敏銳感官在高端空間中避過無數殺機的，而現在，他忽然感覺這個據說披了馬甲的豎瞳青年，直到這時候才隱隱露出他真實麵貌的一角。
不是平日的懶散，也不是露出豎瞳時的悚然和冷冽。
那是一種非常隱秘而含蓄的殺意，平時它被包裹在了無害的外表和懶散的表現下，而一旦到了時機，它就會猛地躥出來，在空氣中無聲的蔓延。
像什麼呢……
李仁看著他的背影走進山洞，就在佘莫楚隱沒進黑暗的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
他知道像什麼了。
像是躲在黑暗處，一擊必死的蛇。
那些高端隊員中……這會是誰開的馬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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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之上，鏡頭跟著佘莫楚到達了山洞之內。
彈幕驚恐居多：
【我不行了，我感覺我看多這個項目，我的三觀都要不正常了，我居然覺得這樣獲取線索的方法是可行的。】
【上麵的，這確實是可行的，而且就算這個不可行，也沒有彆的辦法了。】
【小楚把其他人扔在外麵一個人進去了，他不會真的崩潰吧，救命……】
【他是要進去看第一現場，其他人進去會扣理智瀕臨瘋狂，所以能獲取這個線索的隻有他一個人。】
【他也沒離瘋狂多遠啊……我感覺他比外麵幾個容易瘋多了。】
【你以為能從克蘇魯空間出來的，還有正常人嗎？】
【沒有了，彆說克蘇魯空間出來的了，我看多了我感覺我都要不正常了。】
山洞裡不斷傳來細碎的窸窣聲，白燼述越往裡走，這個聲音就越明顯，最後繞過一個彎時，直播廳屏幕上被精準的加上了一道馬賽克，而他的麵前，則出現了一片狼藉的死亡現場。
畢嫵死亡的第一現場。
和江金明那時候一樣，山洞周圍鮮血四濺，她整個人側倒在中間，頭蓋骨已經被神話生物整個從中掀開，臉上甚至還殘留著生動的驚恐與慌張。
克係世界中，神話生物的攻擊就恐怖在這裡了。
在發動真正的攻擊前，親眼目睹到他們，都會進行一輪理智檢定，不管成功失敗與否，一定會被扣除理智值，那麼在扣除理智之後的這段恍惚時間裡，就是他們發動攻勢的最好時機。
畢嫵甚至還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
很多在佘莫楚曾經的世界被獵犬盯上的人，甚至來不及發出生前的最後一聲驚呼。
白燼述在趕來的路上浪費了不少時間，壞消息是畢嫵現在確實死了，死的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
而好消息是殺死她的神話生物還沒有離開，在山洞旁邊，畢嫵的屍體前，那個詭異的生物正低嗚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不能確定今天襲擊畢嫵的和昨天襲擊江金明的是否是同一種生物，但它們看起來都長的大差不離，邊緣輪廓模糊，背脊上閃著顏色奇異的幽光，還有不斷在變換形狀的，如果對標哺乳動物就能被稱之為下頜的部位。
它用一副極其銳利的尖牙撬開了畢嫵的天靈蓋，然後在她頭部的位置像是在嗅聞。
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白燼述才發現這是一種沒有眼睛的生物。
如果將其對標廷達羅斯之獵犬或者其他身體生長有跡可循的地球生物，那麼它是沒有眼睛的，本該是眼睛的部位上是一片模糊的毛發，它似乎不依靠視覺來確定位置。
它依靠的是嗅覺。
畢嫵的大腦似乎散發著隻有它才能聞見的氣味，它通過嗅聞確定了位置後，就伸出那對尖牙，在裡麵翻攪著。
不像昨天江金明的死亡，這次它襲擊向畢嫵時沒有人對它做出阻止，也沒有人打斷它的進食，白燼述站在山洞的陰影裡，真的像一條蛇一樣，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看見畢嫵死亡的第一現場後，他渾身上下的神經都在警報，都在尖叫。
佘莫楚的精神在瘋狂瓦解，同步率飛快上漲，幾乎要漲到一個危險的臨界值，但與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白燼述，在這樣瘋狂的同步率下，依舊擁有著自我意識。
或者換個說法，與其說是他在這樣瘋狂上漲的同步率下擁有意識，不如說他此時內心的想法與佘莫楚非常一致。
等。
佘莫楚瘋狂崩潰的精神下還尚存著一絲線，搖搖欲墜卻有穩固無比地壓抑著降神的進程。
等這條線索向他展示完所有相關的信息。
那雙灰色的豎瞳死死鎖定住了畢嫵屍體旁的神話生物。
空蕩蕩的洞穴內，神話生物正心滿意足地享受著它的午餐。
不知道它最後找到了什麼，在最後一聲狗似的低嗚聲後，它抬起頭，心滿意足地將尖牙抽離畢嫵的腦殼，看起來就要化做一道煙霧，消散在空氣中。
就是現在。
佘莫楚那條精神崩潰下最後的一條擋板猛地抽開，被壓抑的降神進度重新飛一樣上漲。
在昨天的溶洞內，它被白燼述壓到了一半以下。
現在是60%。
他周圍的氣流開始湧動。
然後是70%。
佘莫楚的臉上開始出現不屬於他的詭異輪廓，他暴露在外的側頸上開始攀爬出蛇鱗一樣的紋路，蒼白的皮膚開始飛快變的紅潤，體溫開始上漲。
降神80%。
那滴淚痣真的是活的，它開始隨著溫度遊走了 ，逐漸往上偏移，偏移，然後躋身進入他的眼眶，與他的豎瞳並齊，那雙蛇一樣的眼睛開始隱沒。
佘莫楚從來沒有摘下過自己的眼睛，他隻是把它們隱藏在了眼下，化作了一對淚痣。
一對會移動的淚痣。
被管紅雁命名為“香菜”的神話生物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一樣，悚然四處環顧，扭曲的空間出現在半空中，它半個身體化為煙霧，立馬就要遁入混亂的空間中去。
就在這時，一雙手抓住了它。
或者說，這雙手抓住了這片煙霧。
沒有實體的煙霧，在這雙手的觸碰下擁有了實體，那個奇怪的神話生物下意識想斷尾求生，結果它忽然發現。
它斷不了了。
它被這雙手狠狠禁錮在了這裡。
神話生物沒有眼睛，隻有嗅覺，它感覺自己身後忽然出現的，是個極其恐怖的存在。
可惜它看不見。
它要是有視覺的話，就會看見此時的白燼述，展開了一個極其挑釁的笑意。
是，佘莫楚的同步率升高了是會發生不可抑製的事情，降神如果完成了，也會發生全員團滅的結果，但如果這一切，都被他打斷在一半呢？
憑什麼隻有邪神利用佘莫楚的道理，沒有佘莫楚利用邪神的選擇呢？
上次他拚命也要中止升降是因為所有隊員都在身邊，但這次可不一樣，所有人都被他安排在了山洞之外，而山洞內的，隻有已經死去的畢嫵和殺死她的神話生物“香菜”。
佘莫楚會被無能為力的情緒衝垮精神，但他不會。
他是個感受不到情緒的情感缺失症患者，他是體驗不到人間的情緒才選擇進入這裡的。
在佘莫楚被瘋狂上湧絕望情緒衝垮封印的時候，正是他體驗情緒盛宴的時候。
他是個情緒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