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裡的血紅褪.去了不少。
紫街內, 就連狗都是皮包骨頭的。
夢魘主人似乎格外知道要如何從這些畜生嘴裡搶東西，在那個梨差不多要被啃乾淨的時候，就飛快從地上竄了起來, 惡狠狠拿起旁邊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朝著狗的方向就砸去。
狗似乎已經遭遇過太多類似的對待, 反應極快地往後一躲，忽然叼著剩下的那一點梨頭也不回地跑了。
幻境還是透著點朦朧的模糊, 夢魘主人晃了晃, 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紫街的地麵上都是不知道是什麼的汙水和散發這難聞味道的臭水, 他毫不在意似的倒在這一堆東西裡麵，安靜地看著天空。
“你……”小唐遲疑地看了一眼懷嘉木，試探著朝著夢魘主人搭話，“你是紫街裡的住戶？”
這話一出，她簡直想給自己的嘴上來一下。
這不是廢話嗎！
看著樣子，他也不可能是外麵的市民啊！
這人蓬頭垢麵的，身上穿的衣服都看不清楚樣式和花紋了, 隻能勉強起到一個遮蔽身體的作用，甚至連這個作用都起不到多少。
那衣服上麵大大小小的破洞從頭到尾，甚至連個補丁都沒有, 就那麼隨著重力的作用被拉扯成大大小小的橢圓形。
有些破洞的邊緣還都是一些細碎的布料線頭，可以看出多半是被扯破的或者是在某些粗糙的平麵上麵磨破的。
這種打扮，簡直和流浪漢沒任何區彆。
事實上，可能他就是流浪漢。
“你想乾嘛？”地上的那個人警惕地看了一眼跳彈，忽然從地上爬起來, “剛才那個梨我已經吃了，你自己去找其他吃的。”
“你不像是紫街人，”那人盯著她看了幾秒鐘，“沒必要和我們搶東西。”
小唐的臉色太過紅潤了, 穿的衣服也整潔乾淨，和這人站在一起格格不入。
“我……”既然這人是夢魘主人，那現在顯而易見她已經進入了幻境，小唐有心想找個理由，就聽見背後有個人喊她。
“小唐。”是爾泗的聲音。
“爾泗！你有力氣了！你和黃毛兩個人剛才不還喊餓！”小唐驚喜地轉頭。
“有一點了，起碼能正常走路說話了。”在她的身後，白燼述和黃毛兩個人已經緩緩站直了身體，隨著小唐的視野，那個夢魘主人也看了過去。
“那個是你的同伴？”夢魘主人忽然開口，“你是為了他們才搶吃的的？”
“啊……對，對。”小唐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但這人是這個幻境的關鍵，她當然要順著他的話說。
“哦。”夢魘主人慢吞吞地從地上撿起來了那個剛剛打走了狗的木棍，放在手裡掂了一下，有點滿意地收了起來，轉身就打算走。
“哎等等你彆走啊。”小唐不敢放他走，一把拉住他，忽然臥槽了一聲。
“我……我靠，”她表情震驚地看向自己握住的那個手腕，不敢置信似的又捏了捏，“你……你這胳膊……”
這人的胳膊簡直已經皮包骨頭了。
到了這時候，她才徹底看清麵前的這個夢魘主人是個什麼樣子。
首先引入她腦海裡的影響第一個就是臟，太臟了，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洗過澡了。頭上的頭發幾乎結成一團，被他亂七八糟地甩在身前身後，遮住了一部分五官，隻能露出來一半眼睛。
眼睛裡麵的眼白裡也全是紅血絲，看上去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休息好了。
再一個印象就是瘦。
小唐從來沒有捏過這麼瘦的胳膊，一點肉都沒有，瘦骨嶙峋地像是一片粗糙的皮膚包裹著一截骨頭，捏起來細的驚人，沒有任何脂肪存在的痕跡，仿佛下一秒就會斷一樣，讓小唐第一反應是再捏一下確認確認。
“你乾嘛！”那人反應很大地抽回手，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他臉上的五官全部都沒雜亂的頭發遮的差不多了，隻有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格外惡狠狠地看向小唐。
“你胳膊怎麼這麼細……”小唐愣了愣，“你……”
“你以為人人都像是你一樣吃得飽嗎！”夢魘主人惡狠狠地看了她幾分鐘，語氣很激烈，“這裡是紫街，你以為這裡的人什麼樣子！每天都能吃到東西，都能不挨餓，都能活下去嗎！”
“小唐，”白燼述不動聲色地把愣住的小唐往後撥了撥，對著夢魘主人輕聲道，“抱歉，我朋友她……第一次來紫街，如果冒犯的話很抱歉。”
夢魘主人看著這兩個人，發出一聲嗤笑。
“抱歉有屁用，你們幾個是外麵來的市民？”
“不是，”白燼述捏了一下小唐的手腕示意她彆出聲，自己開口道，“我們也是想要在紫街找到落腳處的普通人。”
“普通人，”夢魘主人抖了抖肩膀，忽然笑出了聲，“你知道嗎？但凡有一點希望，都不會有人願意進入紫街。既然進了這裡，你們犯了什麼事兒啊。”
“經濟犯罪，我們沒有退路了。”白燼述隨口扯了一個理由，語氣很平靜。
“經濟犯罪……”夢魘主人微微抬了一下頭打量了一下自己麵前的幾個人，他比白燼述要矮上一個頭左右，隻有抬著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
可以看出他在該發育的年齡並沒有得到足夠的營養，所以也沒能長到平均男性的身高。
“你們這樣的人，在紫街遲早會吃虧的。”
“發現了，”白燼述謙虛地點點頭，“那麼在紫街要怎樣才能活下去呢？”
“好笑了，你問我？”夢魘主人好笑地指了指自己，“你長眼睛了嗎？”
白燼述有點沒反應過來地“嗯？”了一聲。
“我問你，長眼睛了嗎，”夢魘主人語氣蔫蔫，“你覺得我像是能活下去的樣子嗎？”
實在不像。
說實話，白燼述打心眼裡覺得他下一秒就能死在自己麵前。
這人已經瘦到了一種不正常的情況了，不說剛剛把小唐嚇到的手腕，就光是現在這個社交距離下看對方的五官，也能隱約看出他的眼睛已經深深凹進眼眶裡麵去，臉部露出來的皮膚上麵沒多少肉，居然也能透出骨頭的輪廓。
這幅尊榮，說他下一秒就會倒在自己麵前，白燼述都信。
不過現在大家都知道他肯定活到了他們進入夢魘的那個時間段，肯定不會死在現在。
“知道了吧，知道了就彆在這擋路了，滾吧。”夢魘主人重新低下頭，朝著前麵走去。
“爾泗……”小唐小聲開口，“咋整？”
這人好像很排斥他們啊。
“跟上。”白燼述開口。
夢魘主人在前麵低著頭慢慢走，沒有對他們的跟隨做出任何表示，白燼述他們就跟在了後麵。
懷嘉木說這個夢魘主人的意識太過強烈，所有進入其中的人都會和他感同身受，白燼述現在感覺自己的胃部仍舊灼燒的厲害，但是四肢卻多出來了不少勁，那前麵走著的夢魘主人多半狀態好多了。
而且不光是他，黃毛也好多了。
大家終於有了一點力氣交流。
“爾哥，其他人不知道現在在哪，”他有點擔心，“紫街這麼大，我們又不認路，萬一遇不上怎麼辦？”
這次的情況和前兩次不同，所有人進來的時候由於夢魘主人在饑餓狀態，所以都被強製性刷了一個debuff，像是黃毛這樣能遇到小唐，白燼述這樣身邊有個不受影響的大怪談的隊員不多，其他人多半是在這種饑餓狀態下直接失去移動能力，隻能留在原地。
“要不我去找一下他們？”小唐轉身征求意見。
“等一下再找，”白燼述看了一眼前麵的夢魘主人，“先跟緊他再說，待會知道他住哪了，你再回去找人。”
紫街再大，這裡也隻是幻境而已，沒有進入環境的觸發者們除了會受到夢魘主人的影響之外也不會出現什麼生命危險。
“這裡看起來和那個喬彆幻境裡的紫街一點都不一樣……”黃毛在旁邊上不來氣似的開口。
確實。
在喬彆的幻境中，不說彆的，前街起碼算是一個頗為熱鬨的地方。
人群會在他們路過的時候全部走出來交流，前街的居民們不少人都有著一些主職工作，比如說有點小門路，專門從外麵的暴力之都市區倒東西進入紫街的，有一些手藝，在這裡開粗糙的服裝店的，或者就像是每天清晨都會響起的吆喝一樣，賣一些簡單的食品比如說糖水的。
前街是一個看著雖然窮，但是起碼充滿活力的地方。
但現在的這裡隻能說是一片死寂。
這種死寂並不來自於住戶的缺失，恰恰相反，他們跟隨夢魘主人走過的沒一條街道都足以稱得上是人滿為患。
遠遠多於正常區域承載能力的紫街人們住在兩邊矮小的房間中，紫街雖然全都是老式平房，但白燼述敢相信這裡的人口密度絕對不會小於全部都是樓房的暴力之都郊區住宅區。
這裡的人是在是太多了。
而和這麼多人相反的是，這些街道全部都安靜的嚇人。
人群似乎不關心街道上麵走過了誰，也懶得對他們投注任何目光，但他們也並沒有在忙手裡的活計，他們隻是在對著虛空發呆。
臉色呆滯的發呆。
就連還在鬨騰年齡的小孩子都是這樣，滿街的人都以一種極其統一的姿勢發呆，周圍全是人，但卻又什麼聲音都沒有。
“嘶……”小唐抖抖肩膀，實在是有點瘮得慌，“你要不說這裡是紫街，我會以為這些人全部都磕了。”
癮君子上頭無外乎如此。
前麵的夢魘主人聽見這話抖了抖肩膀，終於麵色古怪地回頭看了小唐一眼：“要是磕了就好了，這代表他們至少有錢。”
他聲音帶著一種非常奇怪的尖利，像是要笑不笑，又陰陽怪氣：“你以為這裡的人有錢買那些東西？”
“那請問這是？”小唐學著白燼述的樣子虛心請教。
“節省精力。”夢魘主人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節省精力？”小唐沒聽懂。
“如果不這樣做，那很快就會餓，”夢魘主人聲音聽起來很蔫，“所以不要和我說話，我不想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精力。”
說完這句話，他又重新不吭聲了，看樣子是真的打算節省精力。
“這麼拽……”小唐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比我那時候還拽。”
白燼述看了她一眼。
雖然不知道小唐所說的“那時候的自己”有多拽，但是麵前這個夢魘主人的態度用“拽”來形容也有點不準確。
他的態度更多是無所謂。
他沒打算和他們打好關係，也沒有打好關係的必要，所以就懶得理他們。
夢魘主人走著走著，走出了這一片聚居區，繞行到了一片更加破的建築群裡。
白燼述他們本來以為夢魘主人就住在這片建築群，可他依舊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往前走，穿過了這片破敗的建築群後，又走向了更加簡陋的聚居區。
這裡的所有建築都已經不能稱之為建築了，它們是一些用鐵杆和布塊組成的布棚。
夢魘主人走到一腳角落裡的布棚前，一下子就倒進了可能可以被稱之為床的地方裡，一聲不吭。
他所說的追了那條狗三條街，還真沒有任何誇張成分。
從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位置到他們遇見夢魘主人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三條街。
夢魘主人倒下之後就像是懶得理他們了一樣，一點也不在乎這些跟著自己回來的人就這麼站在自己家門口。
如果這種布棚也能算是家的話。
“我去找一下其他人？”小唐轉身看了一眼另外幾個人，“我估計他們也能發現這裡不太對，我先把他們帶過來再說。”
白燼述點點頭：“你記得路吧？”
“沒事兒，記得，”小唐揮揮手，“要是待會迷路就讓黃毛出來接我，走了，你們在這努力再套點話出來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沒避諱著那個夢魘主人，而夢魘主人也像是完全沒有聽見這些一樣 ，表情變都沒有變一下。
小唐這姑娘實在對他有著一種不知從而何來的信心，總有一種“神奇爾泗一定會解決問題”的奇妙信任感，白燼述轉身看了一下那個一動不動的影子，懷疑自己很難從他嘴裡套出話來。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嘗試著從各種角度展開話題，都沒有得到這人的任何回複。
夢魘主人就像是一個驟然被拔掉電源進入待機模式的機器人一樣，對外界的一切都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期間，旁邊幾個棚子裡麵有人似乎走了出去，背影搖搖晃晃，下一秒就要倒了一樣。
白燼述抬頭看了一眼，那人也是一身看上去下一秒就會倒的瘦骨嶙峋。
在身上沒有肌肉和脂肪的情況下，頭就會顯得格外大。
在這一片街道中，所有人乍一看上去都是這種頭大脖子細的長相。相比之下，這個夢魘主人的頭居然還算是小的，沒讓他們一眼就看出這種失調的比例來。
白燼述的狀態和這個夢魘主人的狀態掛鉤，雖然他本人一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白燼述感覺胃部的灼燒感越來越厲害了。
而且不僅是胃部。
“紅色，”黃毛看了一眼周圍，“爾哥，這個幻境又紅了。”
夢魘主人又餓了。
或者說，他從來沒有吃飽過。
半個從狗的嘴裡搶來的梨能頂什麼飽，剛才大家都能生出一點力氣來，也隻不過是因為水果的糖分比較高，在吃下去的一瞬間，血糖暫時升高了而已。
不知道小唐有沒有在第二輪debuff來臨之前找到餘下的幾個隊友。
白燼述深深吸了一口氣，學著那個夢魘主人的樣子，找了個地方靠著，儘量停止任何無意義的動作消耗和腦力消耗，果然感覺好受了許多。
果然，這些人一個個都是這幅沒電待機的樣子是有道理的。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聲。
白燼述提不起勁地看了一眼。
不知道遠處發生了什麼，不少棚子中本來在待機的人全部都走了出去。
一時之間，街道上全部都是頭部比例異常巨大且瘦骨嶙峋的紫街人，這些人就像是看見了什麼東西似的，爭先恐後地朝著那個方向撲過去。
然後，下一秒，白燼述知道為什麼了。
“什麼味道？”黃毛一下子彈了起來，“好香！”
這味道像是一個勾人的鉤子似的，飄進他的鼻子裡，把他本來就已經在灼燒的胃部勾的更加痛苦了。
不僅黃毛，旁邊剛才還一副待機樣子的夢魘主人一下子就彈起來了。
“吃的。”他低聲念了一句，朝著門口那個方向就衝了過去。
白燼述甚至不知道他在這種情況下哪來的力氣。
他也聞到那股味道了。
那是麵包的氣味。
放在平時，這味道多半隻代表著剛剛路過的地方開了一家麵包店，有時候可能代表路過的路人會走進去，順手買個幾袋吐司作為明天的早餐，如果時間充足廚具齊全，在第二天清晨的吐司機或者早餐機裡，它還能再散發一次這種香氣。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