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這個事實, 謝涼忍不住用舌尖頂了頂上顎,方才還含著笑的眼裡露出幾分陰鬱。
謝臣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麵色古井無波, 仿佛一點也不在意他的變化, 轉身便要走。
但謝涼若是這樣輕易便能打發的人,這絲血脈牽扯也不至於這許多年還如影隨形, 難以掙脫。
他瞧著謝臣毫無波瀾的麵色,舔了舔唇角, 眼眸微微一彎,說話的語氣又恢複了一貫的不徐不緩, “兄長倒是知道——”
謝涼頓了頓, 濃密的眼睫微微垂下, 遮住了眼底的那一絲厭惡, “可那又怎麼樣?”
他說著,手中悠悠地搖起折扇, 全然一副勝券在握,從容不迫的姿態。
“我們來日方長。”
謝臣深深地看著他。
他依舊沒什麼表情, 也沒有動,隻是那寡淡而沉冷的目光一寸寸巡視著謝涼, 仿佛透過重重假麵,望到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謝涼唇邊的笑意微微一滯。
他眼眸微垂一下, 正要開口,謝臣卻收回了目光,“山腰有屋舍空著,你自行安置。”
他沉沉說罷,身形一動,運起了與齊然相同的步法。
男子的背影轉瞬即逝。
謝涼望著那不遠處的院落, 搖了搖手中扇,輕笑了聲,“真有意思。”
他的嗓音溫潤輕緩,如同情人間的切切耳語,隻是那雙微彎的眼眸中,半點笑意也無。
**
昆吾峰原本獨屬於謝臣,他未收徒,又設下禁製,除卻執事堂安排的雜役弟子偶爾能進入,沒有旁人來往。
山腰處的屋舍是執事堂深知謝臣不喜被人打擾,為雜役弟子建造的。
修真之人不在意俗物,劍宗弟子尤其磨練心性體魄,故房屋也是簡單造就。
但謝涼住不慣這樣簡陋的屋舍。
他一向奢侈慣了,天機樓萬年傳承積攢家業無數,足以讓他揮霍,何況他本就是為了兩人而來,又怎麼可能遠離山頂。
於是他十分自覺地,在齊然的隔壁住了下來。
謝臣發覺時忍不住皺了下眉,說話時頓了一下。
齊然也察覺到了。
隻是他神色不變,淡淡地端起身前的茶盞,啜飲一口。
謝臣又看向他,語氣帶著點複雜,繼續先前的解釋,“我們之間有一些淵源。”
齊然垂眸看著杯中的茶水,又聽謝臣道,“你大抵不知道南河謝家。”
“那是一個古老的咒術家族,祖上被人下過惡咒,雙生子降世必遭滅族災禍,而謝家與那代天機樓樓主曾有過俗世的交集,他難得破例算了一卦,說大凶在幼。”
“因而雙生子方出,晚了一息降世的幼弟便被族人掐死。”
山間微風穿堂而過。
謝臣的麵色依舊是冷的,“陰差陽錯,他一息尚存,後來入了天機樓。”
齊然默然片刻。
他料到了兩人間的關係,卻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來由。
他放下手中的茶盞,歎道:“那謝家呢?”
謝臣正要開口,卻聽門外響起一道聲音,“自然是滅族了。”
他推開院門,步伐輕快,“彆這樣看著我,不是我做的。”
他對上齊然的目光,聳了聳肩,在另一邊落座,“難道在澤元道君眼裡,我就是這樣一個惡人嗎?”
齊然不答。
謝涼笑笑,也沒在意他的態度,自顧自地說:“謝家人不知好歹膽大包天,私下用咒術捕捉妖族驅使,犯到了太歲頭上。”
“我好心給他們指出一條明路,但是很可惜,沒有人相信我這個生來預示災難的人。”
他笑得眉眼彎彎,說著可惜的話,臉上卻沒有分毫可惜的意味。
“至於我兄長,四歲那年被玄天老頭帶走,早早地斬斷了塵緣,等閉關出來知曉時,謝家人的骨灰都不知飄去哪了。”
他三言兩語略過許多,腦中卻不知怎麼回想起那些場景,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
齊然打斷他的回憶,“彆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