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眸一亮, 抬頭看著齊然的眼裡是掩不住的歡欣雀躍,滿脹滿脹得仿佛要溢泄出來。
但約莫還是知道宗門大殿莊重肅穆,他抿著唇努力克製自己的衝動, 作出一副恭謹守禮的模樣走上前來。
“弟子戎舟拜見師尊。”
少年跪拜行禮, 聲音清亮,難掩高興。
這樣直白純粹的情緒,齊然仿佛已經許久沒見過了。
他輕輕頷首, 眸光寡淡,較之方才卻到底有了些溫度,“大道之行,深不可識,望你今後修持己身, 寧心守靜。”
戎舟低眉垂首,再次跪伏下去,朗聲道:“弟子謹遵師尊教誨。”
齊然闔了下眼,一道無形的氣流輕輕將戎舟扶起。
他沒再開口,轉過頭同掌門示意了一下, 便帶著少年離開了大殿。
謝涼坐在一旁,神色莫測地看著兩人, 抿唇沉默了半晌, 身形也隨之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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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峰上, 白日曛沉。
齊然回來時,院中已然空無一人。
蒼茫大雪悄無聲息地落下, 將一切痕跡掩埋, 仿佛什麼也沒能留下。
齊然回頭望了一眼。
雲霧芒茫,山色黯淡,天地間素白一片。
他的眼底有什麼稍縱即逝。
低頭跟在他身後的戎舟沒有發現。
齊然自己也沒有發覺。
他隻是短暫地駐足, 而後又轉身朝屋中走去。
戎舟悄悄地抬頭看了眼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起來,緊跟在他的身後進了門。
他絲毫不知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還沉浸在被齊然收下的歡喜之中,即便勉力克製,也依然遏製不住嘴角揚起的弧度。
可少年人那點心思實在淺薄,齊然一眼掃過便明了了。
他心底不由生出幾分趣味,麵上神色卻緩緩斂起,雙眸清寒,冷冷地朝他看去,“天狼後裔,為何混入我宗試煉?”
這句話如同橫空一道驚雷,直愣愣地給戎舟劈傻了。
他雙眼不可置信地睜大,揚起的笑容僵在臉上,驚惶失措地抬起頭。
齊然淡淡地注視著他,他的臉是欺霜賽雪的白,麵色淡漠冷凝,目光裡分明不含絲毫壓迫之意,卻無端叫人不敢直視。
戎舟對上他的視線,忽地清醒過來,一撩衣擺直直地跪了下去,“道君聽我一言!”
齊然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戎舟抿了下緊張到發白的嘴唇,“我來此並無惡意,隻是曾有幸蒙道君相救。”
“您可還記得,從劍宗鴻泉秘境帶出來的幼狼?”
少年說著,又忍不住半仰起頭,小心翼翼地朝齊然望去。
那雙漆黑的眼眸裡隱約有光芒亮起,充斥著說不出的期盼與希冀。
齊然被這樣看著,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欺負人。
他麵上的冷意褪去幾絲,道:“自然記得。”
戎舟眼眸一亮,看他一眼,唇邊就忍不住彎了起來,“那便是我。”
“道君應當知曉,上古時代那場浩劫之後,諸多大妖泯滅於世,天狼族便是其一。”
“血脈斷絕,被諸界遺忘,這本該是天狼族的宿命。”
“但我卻陰差陽錯地流落到鴻泉,被秘境法則製約,神智未開不得血脈傳承,躲過了那一劫。”
少年娓娓道來,“但也正是因此,我神智未啟,數萬年來渾渾噩噩度過,直至遇到道君——”
戎舟頓了頓,神色愈發明朗,笑意中都仿佛泛起了一絲甜味,“遇到道君後,我漸漸覺醒了神智,之後道君將我送回妖族領地,我的血脈才徹底覺醒。”
他解釋完原委,卻沒了方才的大膽鎮定,輕輕屏住呼吸,垂下的眼裡悄無聲息地流露出些許忐忑,“參加收徒試煉並非惡意擾亂宗門秩序,隻是實在彆無他法,想見道君一麵太難,不得已出此下策。”
少年雙手交疊置於額前,身子俯伏下去,“戎舟知錯,請道君責罰。”
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叩首。
戎舟怔了下,猶豫著抬起頭,卻有些不敢去看齊然。
齊然見狀,修長的手指扣了下桌案:“你該喚我什麼?”
戎舟一愣,隨即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師尊!”
齊然合了下眼,算是應聲。
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目光明亮,又叫了聲,“師尊!”
齊然眼裡劃過一絲笑意,在少年的興奮平複些許後,與他交代了幾句,便讓人退了下去。
少年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恭恭敬敬地行過禮,才退出房門。
齊然透過窗戶往外看,就見他剛開始還一步一步走得穩重,後頭卻被門檻絆了一跤,在雪地上滾了好幾圈,他不知怎麼,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跟著晴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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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場大雪過後,冬日的氣息漸漸消散。
戎舟雖有天狼族血脈傳承,修行上少有困境,但妖族素來不通符籙法陣,他卻對陣法很感興趣。
齊然也擅此道。
他既收了徒,也不吝教他些,況且戎舟生性聰慧,往往一點即通,輕而易舉便能舉一反三。
齊然也逐漸教出了些樂趣,臉上的笑意也多了些。
謝臣沒有再出現過,但漫漫長夜過後,院門前總會放著些物件,裝在四方的檀木盒裡,不知道是什麼。
戎舟最初還會告知齊然,後來見他瞧也不瞧一眼,也逐漸明白,學會了悄悄處理掉,不再煩擾他。
但他的心裡是有過猜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