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032(2 / 2)

謝韶筠便自若起來,換一種角度看,比她變成衛生紙,被人拿來衝廁所,要舒服很多。

空姐最後一遍提醒乘客關閉手機,池漪掛斷電話,從拎包裡抽出一本書。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大部分時間花費在飛機上,所以沒有像彆人一樣去看外麵的黑夜。

雙手捧住書本,神色專注在。

謝韶筠好奇看了眼,很快挪開了視線,因為這本書籍名稱叫《顱內腫瘤(精)/現代腫瘤臨床診治叢書》

供神經內外科醫生及相關專業人員參考的書籍,專業術語繁多,謝韶筠不懂池漪什麼時候開始有了當醫生的夢想。

她應該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翻到上一次做標記的地方,是第三百四十二頁。

還有兩三頁這本書,就會被翻看完畢。

“你也是醫生嗎?”聲音是從旁邊座位上發出來的,頭上打了發膠,頭發花白,笑容溫和的中年男人,謝韶筠在看他的第二眼,認出他來。

這位是死前勸她入院治療的那位主治醫生。

不過醫生沒有認出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池漪,遇到同等愛好的人,他仿佛對這本書很有交談的欲望。

從側邊掃了眼池漪在書籍上做的筆記,與她交談說:“從病理學角度來說,癌症晚期會導致癌細胞擴散,多器官功能衰竭,很少能夠被完全治愈,不過患者主動接受化療,壽命可延長1—3年。”

醫生問池漪:“你是哪家醫院的醫生?”

我不是醫生,池漪抬起頭,看到醫生正臉,愣了一下,她問他:“我們是不是哪裡見過。”

池漪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不過那天坐電梯的場合裡,因為有謝韶筠,所以池漪能夠回憶起電梯裡所有的人和事,包括這位醫生。

醫生迷茫看著她,說沒有見過。

隨後衝她溫和的笑了笑:“可能我接觸的病人、病人家屬有很多。或許說說看,你有家屬是南城中心醫院顱腦內科的病人嗎?”

池漪把手上書籍合上,身體側向醫生這一邊,與他麵對麵坐著,隨後緩慢地、安靜地看著醫生的眼睛。

謝韶筠聽到池漪這樣問醫生:“我是謝韶筠的愛人,您還記得她嗎?”

醫生眼底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著池漪,沒說話。

池漪無視了他突然冷卻的表情,她說:“2023年,9月26日,下午一點,我們在中心醫院西區住院部,東側電梯裡遇見。”

醫生的眼角爬滿了魚尾紋,抬頭時,有個水滴狀的豎紋,應

是見多了生死彆離後,在每一回遇見與池漪經曆相似的家屬時,都會下意識皺眉所致。

但對於池漪,他沒有初見麵的溫和。

應當很不待見她,沒有告訴她要節哀,且保持著疏離長久沉默著。

池漪擁有熟練老道的談判技巧,她知道用什麼樣的話能夠打動醫生。

也沒有很刻意,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完整敘述了一遍那一天兩人遇見時,發生的短短一分鐘內的事情。

她沒有用多少修飾的詞語,或者個人主觀的形容詞,隻是很樸實的在敘述,她看到的一切。

電梯的品牌是西門子、銀灰色的色澤,電梯在三樓停靠,醫生穿了一件白大褂,裡麵是範哲思的襯衣,皮鞋有些臟,濺射了一點泥點……

畫麵描述的過分真實,讓人一下子拉入了那一天的回憶。

池漪說,醫生在第十秒看著她欲言又止,又是在第三十六秒的時候,對謝韶筠說叫她去複診。

後麵電梯停靠五樓,進來一位殘疾女孩,謝韶筠掏出糖果給小女孩時,醫生在她身後也跟著笑了笑。

池漪所有的詞彙都隻是在陳述,但每一個細節都仿佛在她腦海裡來回播放過無數遍。

所以她連地板的顏色都如數家珍。

池漪最後告訴醫生:“我找過你,後麵被同事告知,你這兩年去新疆援醫了。”

她語氣誠懇,眼神專注,模樣端儀柔骨,語氣溫柔可靠,這叫醫生感到,池漪可能不是他所想的那種會忽略癌症伴侶的愛人。

“你現在跟我講這些有什麼用呢?”

池漪為醫生叫了一杯咖啡,醫生接到手邊,忍不住責怪的看了她一眼。

池漪對上醫生的眼睛,沒有說話。

片刻後,她才艱難的開口,謝韶筠聽見她輕輕地說:“對不起啊,可以跟我聊聊她嗎?”

“體檢的時候其實我跟她見過,那個時候檢查就不好了。她那天來我診室沒有畫濃妝,也沒有什麼社會氣。我看她第一眼本來沒有認出是她。後麵她翹著二郎腿,抵上辦公桌打哈切,我心裡想的是,我女兒要是她這樣的,還怪可愛的。”

醫生停頓了一下,眼底笑意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消失了,他對池漪說:“你們很奇怪,知道嗎?這麼嚴重的病,她一個人來醫院複診,沒有人陪她。我叫她聯係家屬,她當著我的麵把電話撥出去,可是對方說,在開會。”

謝韶筠聽見池漪短促的抽了一口氣,她沒有再盯醫生看了,把紙杯裡的咖啡往喉嚨裡猛灌了一口,謝韶筠湊得極近,仿佛看見池漪眼底有很沉很重的東西要掉到咖啡裡了。

待她要仔細看,池漪裝模作樣恢複了平靜,她很輕聲問醫生:“後來呢?”

“接了那樣的電話,也沒有埋怨,我又想她應該從小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裡。她對我笑的很陽光,是那種能治愈彆人的微笑,安慰我說沒關係,說能活著她一定活下去,實在不能活下去了,占用彆人身份那麼久,總要補償給彆人,所以她

問我要了遺體器官贈予手續辦理情況。()”

醫生說到這裡,有些悲傷地看了眼池漪,池漪低著肩,看不見表情,手裡咖啡被她攥在手心裡,捏得變了形,咖啡沫從杯內溢出來,落到她手邊。

醫生遞去抽紙,池漪接起來,說了聲謝謝,沒有抬頭。

你沒事吧。?()_[(()”醫生問。

池漪說,“沒事。”、“您繼續說。”

“那天醫院遇見你,她其實沒有阻止我講述她的病情。我本意準備同你講講,她那樣很嚴重了,天天到處跑,你卻說你是她朋友。因為不是直係親屬,我便取消了念頭。”

謝韶筠坐在池漪腿上微微發著抖,不是她在抖,是池漪的雙腿,仿佛支撐不住了,緩緩地向下傾斜。

謝韶筠有些埋怨的拍了下池漪,叫她坐正,池漪聽不見,她隻好站起來,蹲下身企圖把池漪的雙腿扶正,可是她的手穿過了池漪的雙腿,一點用都沒有。

飛機在天空中有輕微的抖動,機翼傾斜,池漪的身體往窗側傾倒,這一陣顛簸結束後。

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飛機都快落地時。

“你愛她嗎?”醫生問池漪。

池漪像是一台自動應答的機器,思考的時間不需要有,她責怪於醫生這樣問,立即而迅速的回答他:“我不是對每一個人都有耐心,去年M國SELV請我做演講,前年羅浮宮邀請我當開場嘉賓,很多次光明正大教育彆人的場合,我都沒有去,因為我沒有時間。我隻是很想跟她在一起說話,隻有這麼一個願望,再沒有彆的了。”

池漪的聲音越來越輕,也許一開始她是高傲的,在說起那些邀請她出席的場合的時候,但聲音到最後,她開始發顫。

醫生沒有察覺到,但謝韶筠聽見了。

池漪用違和的像是從滾筒裡卷過一遍的嘶啞嗓音說:“我怎麼不愛她啊,隻是全世界都在告訴我,其實我沒有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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