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最喜歡這酪漿嗎,來來來,阿母早就給你熱好了。”

(你不是最喜歡我做的菜嗎,來來來,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來,母喂你,啊,張嘴。”

(妾親自喂你,啊,張嘴~)

程姣當沒看見的吃飯,少商膝行到宴席的末尾,跟少宮說起了悄悄話。程姣隱約隻聽見兩人說了“白鹿山”“配不上”還有“二叔父”。說起二叔父,程姣之前就知道他去繼續深造讀書,但是今日宴席上不見二叔母葛氏就很是奇怪。要知道葛氏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她多年把持程母心中“最孝順新婦”的頭銜,甚至在十幾年前,逼得蕭夫人不得不留下剛出生沒多久的少商,帶著少宮離開。

此刻少商看著程母對三叔父關懷備至,不由得想起了她的二叔父。她阿父出去打仗十幾年,三叔父又在外做官,家裡就隻剩下二叔父。因為身體原因,二叔父平時也隻能讀讀書,程母都不怎麼待見他,更彆說葛氏了。因為沒有兒子,葛氏在程母麵前也抬不起頭,她受到的氣也全撒在二叔父身上,她罵二叔父窩囊廢,一無是處,還是個跛子。

二叔父承所受的一切,雖說是葛氏所為,可更多的是因為程母的袖手旁觀。少商相信如果三叔父受一點傷害,程母便會大吵大鬨,勢必要找到加害者,而對二叔父就沒了那份心。許多時候,加害者往往沒有那麼討厭,而旁觀者才是真的罪大惡極,明明可以阻止,卻當作什麼也看不見,一個陌生人尚且說的過去,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作為母親卻完全無視,甚至成為加害者的同夥,所以少商對程母打心裡沒有半點恭敬。

“人人都說世人勢利,可誰知做父母的,對孩子們也會有勢利的時候,若父母對孩子也是以貌取人以勢取人,我做小輩的為何要尊敬她。”少商說這話時,頗有幾分物傷其類的意味,程姣覺得少商話裡不僅說的是大母,還有她們的阿母蕭夫人。

正想過去詢問,程姣餘光看見蕭夫人直直看向少商,就歇了心思。蕭夫人見少商歪著身子靠著案幾儀態全無,一雙秀眉皺得更緊。

“你們行徑鬼祟,又在非議誰呢?”蕭夫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嚇得少宮肉都沒嚼,直接吞了下去。

“阿母,我們剛才在問妹妹,明明是一胞雙生,怎的長得一點都不像呢!”

“是呢,我們倆加起來都不如嫋嫋好看呢!”

程頌話一出口,蕭夫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兩個女兒的容貌,既不像程始也不像她蕭元漪。程少商容貌像她外大母,小聰明勁兒更像——當年蕭老夫人凡舉拿人話柄猜人深意推脫責任,無不靈光。她隻有小聰明全無大智慧不說,隻顧自己生活安逸,當大難臨頭毫無擔當;而程姣像她大父,毫不擔事隻有嘴上說得好聽——程太公一生除了讀書時辛苦些,基本就沒受過累,全靠程母一人扛起了程家撫養三個兒子,甚至戰亂時,他也過得舒舒服服。程始年少就出去闖蕩,也是為了能讓程母輕鬆些。

蕭元漪想起這些就有些煩悶,又聽到程頌說給少商準備了許多吃的玩的,瞥見程尾席低頭悶坐的程姎,更是氣都不順了。

“你們彆總惦著嫋嫋,姎姎也是你們的妹妹。見麵禮總不能少了!”蕭夫人話一出,宴席上的氣氛冷了下來。

雖說家族要兄友弟恭才會興旺,但親的和堂的總歸是不一樣的。要不然這天下豈不大亂,皇室宗親都可以自稱正統。程姣不明白蕭夫人是怎麼個章程,自己親女兒不疼反倒去疼彆人的女兒。而且這個‘彆人’還是害得她母女分離的元凶。

“我看時辰也不早了,君姑也該早些歇息了吧?”桑氏對著程母笑得柔順,同時給程止使了個眼神。

“我又沒喝醉,我為什麼要早些歇息?我跟三郎還有好多話要說呢!”程母拉著程止還要說些什麼,程止頓時打了個不文雅的哈氣。

“阿母,兒幾日趕路都未曾合眼了。”

“呀,那得趕緊歇息!”

“賢弟,阿兄送你回房歇息。”

“不用不用,”程母對著程始擺手,“我親自送三郎,兒呀~嗬嗬嗬嗬~”

聽著程母那‘一波三折’的笑聲,程姣好懸沒把手上的牙箸扔出去。長輩離席,這宴自然就散了,程姣和少商在不同的院子,回去的路自然也不同。她等在廳外想提醒少商,少宮不靠譜,今日宴席上那番勢利之言,少宮定是要同阿母說的。可沒等到少商,程姣就看見蕭夫人看了少宮一眼,後者立刻低頭縮肩跟在蕭夫人身後離開。

程姣:...

“姣姣,你怎麼還在這裡?”少商跟程頌討論了下,她的禮物裡麵都有什麼,這才出了廳堂。

“阿姊,最近小心點,阿母可能要收拾你。”

“阿母哪天不收拾我。”可愛的女孩嘟嘴抱怨,看得程姣狼血沸騰。她很想把少商好好擁在懷裡疼愛一番。

“對了,阿姊你的院子在哪?我可以去參觀參觀嗎,順便我們姊妹說說體己話?”

“歡迎歡迎!”

在程姣看來,這次體己話說得非常成功,她知道了程始夫婦自回都城之後,程家發生的大事小情,也搞懂了少商和蕭夫人之間的古怪氣氛從何而來。在程少商看來,這次姊妹談話並不成功,因為妹妹疑似是阿母的說客,程姣對少商的遭遇感到同情,對葛氏行為表示憤怒,但最後卻總會加上‘阿母是關心你的,她隻是不會表達’之類的話,弄得程少商覺得自己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程姣在少商院子時,程始夫婦的住處中,少宮正一臉心虛的跪坐在父母麵前,將白日宴席上少商說過的話,挑重點複述了一遍,心道如果少商知道,肯定對他破口大罵!夫妻二人聽罷,神色迥異,打發走了少宮。程始感歎少商雖然一直由葛氏撫養,但到底是程家的孩子,重情義。

蕭元漪聽了冷笑:“孺子無知,怎可非議長輩?!她非議的可是你阿母!”

“那又如何?”程始滿不在乎,“我也非議我阿母呀。”

見蕭夫人不忿,程始又道:“你彆又來儒生的調調,長輩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永生永世不會出錯。照你的說法,難道阿母欺負你還要我休了你,我也聽之任之?我跟阿止就是沒聽阿母的話,該乾什麼乾什麼,才有今日的好日子!”

程始以實事為證,蕭元漪自是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但她還是對少商有意見。“少商才多大,就敢這樣品評長輩,還有少宮,耳報神的毛病依舊沒改,他兩個兄長當初還是沒把他揍狠!這倆個遲早壞在嘴上。”

“到底是雙生子還是有些相像之處的!你的意思我懂,但是嫋嫋的心思太重了,等閒心裡話不跟人說,好在還有姣姣,小姊妹混熟了什麼話都能說。”

“姣姣還不如少宮呢,今日第一次見嫋嫋,就敢用‘手足情深’‘真情流露’來駁我的話,好似我不是嫋嫋的親阿母。都是姊妹,她護著嫋嫋,倒是對姎姎冷若冰霜。依我看,姎姎才是好的,她心中能辯是非,知道自己母親不對,可子不言母之過,難道要她跟嫋嫋說‘對不住,我知道母親心思歹毒,壞事做絕’?”

程始瞪眼道:“為什麼不能說!是就是,非就非,把道理捋清楚了一家人好接著過日子。阿母不是之處我非議少了?可我該孝順繼續孝順,難道母子之情就淡薄啦?你們呀,就是讀書太多,才這樣為難。”

蕭夫人被氣著了,扭過頭去不肯說話,誰知程始忽然話鋒轉,悠悠然道:“照我說呀,你就該學學我,時不時非議一下自家阿母,就心平氣和了,也不會肚裡的怨氣越積越深,然後動不動指摘嫋嫋了。”

蕭夫人背過去的身子微微顫了下,良久無話,才道:“你看出來了。

“我又不是瞎子。”程始將高大的身子慢慢挪過去,輕聲道,“早些年我遠遠見過汝母,起先還沒想到,隻覺得嫋嫋雖好看卻不像你我二人,後來才慢慢想起來的。”

他搭上妻子的肩頭,寬大的手掌一下一下 撫著,柔聲道“當初葛氏沒少叫你吃虧,可你說起姎姎卻這樣寬容,知道‘母過不延其子女’。然而對嫋嫋卻諸多挑剔...”

夫妻二人都沒說話,隻靜靜的互相倚靠而坐,過了許久蕭夫人才長長出了口氣。

“你說的是,是我入心魔了,以後我得改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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