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事又不是朝廷政見之爭,沒有黑白分那麼清楚的,你就是鬥贏了又如何,孩兒們心裡不服氣,隻會骨肉離心。”桑氏勸她道,“ 你是明白人,廢話我不多說了。今日之事若是發生在旁人家,你來做看客,你會作如何想?隻怕是個人都會以為少商是侄女,姎姎她才是你親生的!”

“胡說八道!我隻是想求個公正而已。”

“是是是,我知道姒婦是最最公正的。”桑氏一邊笑著,一邊起身出去,最後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可這世上有些人呀,為了彰顯自己公正無私,有時反而會厚待旁人,苛待自己的骨肉,你說可笑不可笑。”

九錐堂內,青蓯夫人已經遣走了下人,程姣摟著少商還在抽噎。其實她胸中憋悶之氣已經發散,隻是還停不下來,程姎對著少商不斷道歉。

“堂姊,我真沒怪過你。”少商攔住不讓她道歉,“隻是,這世上的事從來都不公平...堂姊你是處處無母處處有母,我卻是明明有母實則無母。”

程頌低聲嗬斥:“嫋嫋不要亂說。”

少商攤攤手:“那我不說了。”

程少宮卻陰沉沉道:“堂姊雖自小離開程家,可她舅母待她如珠似寶,回了程家後阿母又當她心頭肉,可少商呢...”

青蓯夫人心裡也對少商難過。這世道真不公平,明明是龍鳳雙生,載福而誕,命運在她出生後拐了一個彎。應該獲得的疼愛無法獲得,應該享受的榮耀不能享受,在兩個再愚蠢狹隘不過的婦人跟前長大,而那明明作惡多端的婦人的女兒卻能活在陽光下,萬千寵愛,精心養育,快樂成長一這如何叫人心平?!

程少宮心中傷痛,低低道:“少商,當初我也留下就好了,我和你一道留下。”

少商白了他一眼:“那現在就有兩個目不識丁的了,長兄哪來兩張書案送我們?!”

原本大家滿臉愁苦,被少商一說都笑了。程頌拍著胸脯道:“還有我呢,我的書案也送你!”

程少宮例行拆台:“算了吧。回家這幾日次兄你根本沒讀書,你那書案都不知捆在哪裡,怕是還沒從行李車上卸下來吧!”

程頌笑罵著就去錘弟弟,眾人哈哈大笑,總算將愁雲暫且驅散。程姣看著一起嬉笑的少商,總覺得她心裡沒有那麼的風輕雲淡。

當晚程始回府得知此事,當下就要拎刀去庖丁解人,蕭夫人好容易攔住了他,並且借口回贈年貨,連夜將那傅母和菖蒲打包送回葛家。

程始成婚幾十年,和蕭夫人一直和和睦睦從未吵架,可這回他連蕭夫人一道埋怨上了。程姣以為老房子著火,怎麼著夫妻倆吵架也得摔幾張案幾,砸幾個陶罐。可實事是她高估了程始,為表抗議,他連續三頓飯去兩個兒子吃,連續兩個晚上去和程止睡。

青蓯夫人急得不行,程姣卻覺得程始隻是裝模作樣,畢竟他這個阿父相當‘粘媳婦’。據說當年蕭夫人已有未婚夫時,程始就對著蕭夫人唱了一路的歌,等到蕭夫人與夫家反目絕婚時,程始就對程母說非蕭元漪不娶。程始要是真的一直對蕭夫人冷淡,她就卷了頭發,去做道姑!

程始此舉,一是對小輩們給個交代,二也是給蕭夫人收場,父母冷戰,孩子們自是要勸的,之後磕頭賠罪冰釋前嫌皆大歡喜,然而他低估了兩個女兒的脾氣。等程頌和少宮分彆給夫妻倆磕頭賠罪,勸程始不要因為小事責怪蕭夫人時,少商和程姣仍舊不動如山,也不賠罪也不勸和。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這個道理,程始從小便懂,所以他主動出擊找女兒談心。

“阿父,今日怎麼得空到我這來了?”

“姣姣,阿父聽聞你最近身子不暢,特地來看看你。”程姣一聽,就知道程始來乾什麼了。她掏出沾了辛薑的絲帕拭了拭鼻子,錦瑟上完熱湯就帶著婢女全部退下去。

“阿父,如今此處已沒有外人,您跟女兒說句實話,嫋嫋是不是您與葛氏的女兒?”

程始隻覺得天降驚雷一下把他劈的不輕,愣了一瞬,後將案幾拍得震天響:“胡說八道!你哪聽來的混賬話,你你...”

“如果是女兒想錯了,姣姣自願受罰,可阿母待嫋嫋哪來像是親生女兒,是仇人之女還差不多。”程姣發揮她的綠茶技能,哭得情真意切。

“彆人都說葛氏愚蠢不堪,可她知道要保護女兒,所以葛家的賤媼才鬨出書案一事。我自小和兩位兄長一同長大,阿母待我們向來是一視同仁。她說治家如治軍,不患寡而患不均,可,可阿母待嫋嫋不公啊。她從未享受過父母疼愛,無人視她為掌上明珠,如今受了委屈阿母還斥她忤逆,我要是嫋嫋,我直接一頭撞死算了,活著也無甚意思。”

“這些阿父都知道...你阿母也是為嫋嫋好。”

“那阿母之前,任由那些人非議我,不聽我解釋也是為我好?”提起往事,程始越發頭疼,他原以為幺女年紀小,賣個慘哄幾句就好了,沒想到踢到鐵板。

“就因為,陳家郎君為我摘花摔斷了腿,他們逼我嫁入陳家,阿母都不聽我解釋。還說如果不是我私德不修勾搭陳郎君,不然他怎麼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峭壁上給我摘花。”

說到此處,程姣帶了怒氣,蕭元漪問都不問就覺得她與陳郎君有首尾,妥妥的受害者有罪論。如果她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那結果不是嫁給那個陳郎君,就是自戕以證清白,哪個女孩子受得了親生母親說她私德不修!

“姣姣,不哭了啊!阿父知道陳家的那個兒郎就是個癩皮狗,總纏著你,你給他臉麵才沒有痛罵他。”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些嚼舌根的婦人說得有多難聽,什麼長成這樣子,小小年紀就會勾引兒郎,以後嫁人也肯定不安於室。”

“誰說的,我拔了她的舌頭!”程始見女兒哭成淚人,寬大的手掌輕拍女兒肩頭。“不哭了,我和你阿母都不知道這些,不然我定繞不了她們!”

程姣用絲帕捂住臉:“阿母知道,她聽見她們背後議論我,可我去求阿母懲罰那些婦人,阿母還說我跟陳家郎君有來往是事實,她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女兒才多大,阿父,我真的隻當陳家郎君是朋友,是玩伴。”

“不哭了不哭了。”程始愁成了苦瓜臉,“阿父都知道不怪你,事都過去了,你也不要再往心裡去。你近日哭了好幾場,先好生休息,阿父有空再來看你。”

說完,程始不敢再呆,落荒而逃。程姣拿下絲帕,臉上並沒有淚痕。

程始在回去路上想了很多,十年前數位本已經歸順的諸侯王驟起反叛,一時間烽煙遍地。事起突然,皇帝的心腹大將和人馬都無法從前方調回,蕭夫人一語篤定:富貴險求中,此事對萬程這樣剛剛投奔的將領是莫大的機緣。當時十萬火急,向來體健的程母突然得了風寒還經久不愈,葛氏不知從哪裡尋來個巫醫,令程母鬼迷心竅,說蕭夫人這胎孩子於她有益,要留在身邊方能保安泰。

蕭夫人智謀不是不能破此局,但召令刻不容緩,時間耗費不起。蕭夫人隻能抓住卦象中的漏洞,待生產之後留下少商隨即啟程,連三個兒子都是由部曲隨後護送去的。

“既然不得不留下孩兒,自然少一個是一個。一樣的兒女,是兒子能給家裡闖出大禍還是女兒?男兒上能從戎入仕,可從古至今能有幾個女兒給家族惹出大禍?”當年蕭夫人侃侃而談的樣子,程始記憶尤深。

——女兒將來總要嫁人,於程家再糟也糟不到哪裡去。不要不入宮為妃為嬪,不嫁顯赫的公侯之家,在這太平歲月總也掀不起大風大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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