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叛賊驟然發難,皇帝駐蹕之處自是早有準備,未受波及,但未料窮寇散兵非但沒有死心投降,還在有心人的煽動下四散劫掠而去。其中樊昌帶著一支異常凶猛的賊匪就撲向了鄰近且富庶的驊縣。

十幾年太平歲月,民眾多已放下警惕,總算老縣令反應快,趕忙緊閉城門,令兵卒和城中壯丁大戶前來助戰守城。驊縣雖守兵不多,但好在這幾年修繕城防十分穩固,賊匪一時攻之不破。城中民眾有厚重的城牆護著,可城外鄉野的百姓卻沒有,猝不及防之下,縣城周圍兩處鄉裡死傷慘重。賊匪見驊縣久攻不下,就驅趕著從鄉裡捉來的老弱婦孺到城門下,要挾老縣令開城門,否則就開殺,說著就挑了個猶自啼哭嬰兒在槍尖上給城門上眾人看看。

城內是老縣令治下百姓,城外幾處鄉野也是,平日收稅分攤徭役時沒忘了了他們,此時怎能舍棄他們。老程縣令當下便訣彆老妻和幼孫,率領兒孫家將和一半兵卒,另加城中自願的壯丁,出城迎戰。離開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厲聲下命,要城門門小吏在他們離開後將門栓放下,以銅汁焊死,不全殲匪賊不得開城。

其實,眾人都知道敵我懸殊,這點人馬哪裡殺得過悍匪,老縣令也知道,他不過是想著殺亂匪軍,好叫那些被擄來的民眾逃跑。殺鬥至天明,驊縣全軍覆沒,叛軍破門入城正要大開殺戒之時,虎賁軍趕來支援,全城的百姓這才幸免於難。

小卒邊講邊哭得抽抽噎噎,程止聽了更是撲進靈堂,失聲痛哭。扶著桑氏進了縣衙後宅,少商忍不住道:“老縣令都這麼大年紀了,為何還要出城行險,叫家將和城門將土去不行嗎?不一樣是恪儘職守了嗎。他這麼大年紀了,我想陛下不會責怪他的。”

桑氏聽了鄭重道:“陛下是不會責怪,可驊縣的百姓就在城中他們可都看著呢,若沒這份全家就義迎敵的氣勢,又有何麵目做一城的父母官,河南程氏的子弟如何有臉入朝爭官!?”

看少商被嚇的不敢說話,桑氏自覺語氣太重,撫著女孩的頭發,溫言道:“我們出身世家豪族的,原就應比庶民強些。逢敵先上陣,遇難自當先,不然憑什麼身居高位,受庶民供養。倘若隻求苟全,如何對得起祖先墳塋!”

桑氏這番話,說得程姣和少商都不應聲。少商自小沒父母撐腰,大母和葛氏對她不慈,她什麼都要靠自己,已經習慣了自榮自辱,全無家族概念。程姣時代的人都比較自我,而且好多人有‘斷親’現象,自然也不認同為家族奉獻自己。

少商囁嚅著爭辯道:“可我們程家,還不是世家豪族呢。”

桑氏哂然一笑:“以後興許會是的。從你阿父和叔父這代起,每代子孫都奮勇當先勤力不怠的話。我們死後,會在祠堂,上立起高高的牌位,讓後世子孫敬仰,延綿流長。程老大人是為救百姓而死,舍生取義,大賢也。這是死得其所。”

少商再說不出話來。

程姣卻若有所思,她隻看過幾部電視劇,裡麵多是抨擊世家豪族如何迂腐,如何打壓寒門子弟,如何偏安一地妥協綏靖。多少皇帝的政績之一,都是摧毀世家力量,粉碎豪族勢力,自唐代之後,世家更是沒落...但這個時代的世家子弟卻是熱血猶在,大難當頭,奮勇殺敵保家衛國。

程姣也第一次認識到什麼是家族。如果她受了程家的庇護,享受了這份安樂衣食,那她就要為程家爭光添彩,而作為女娘她能做的就是聯姻。她幽幽歎了口氣,對自己的未來十分不太看好,但起碼她還可以在小範圍裡選擇一下。此時此刻,程姣十分讚同少商,憤恨萬萋萋為什麼不是男兒身,不然直接嫁到萬家,定會和和美美!

駐蹕彆院內,皇帝因為淩不疑的傷正大發脾氣,責問淩不疑的兩個親衛,為什麼不早些回來治傷。梁邱起木著臉老實聽訓,梁邱飛卻癟著嘴一臉的委屈。

“陛下要怪罪還是怪罪臣吧,戰場上軍令如山,他們二人也不好違抗。”

聽到養子為自己手下開脫,皇帝火氣更旺:“你不要仗著朕舍不得怪罪你,你就肆意妄為!朕把你當親生子一般的撫養長大,你如此不愛惜自身,你到底要做甚哪!”

淩不疑還未說話,就被烈酒刺激到了傷口,皇帝見了一陣心疼,對醫官破口大罵:“你能不能輕點!”

醫官被罵出了冷漢,淩不疑卻跟個沒事人一樣:“無妨,你繼續。”

“朕和你舅父,親如兄弟,自幼一起吃一起住一起長大,你舅父為了國家犧牲了全家人的性命,朕心痛,自責無法救他一命,這才把霍家全族榮耀都賞賜於你,就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著。可是你呢?一不娶妻二不生子,整天打打殺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母族霍氏的血脈,難道真的要斷送在你手裡?”

“臣隻想像舅父那樣,娶一個知心相愛之人。與其像城陽侯那般朝秦暮楚地棄了我阿母,使得兩個人相恨半生,臣,寧可孑然一身,陛下也不必再勸了。”

“你…”皇帝被淩不疑氣得都笑了,隨後看見一臉驚訝的梁邱飛,找到了出氣筒。

“看什麼看!還不給朕滾出去。”

梁邱飛被訓得灰頭土臉,正想跟他阿兄抱怨幾句,沒想到皇帝緊跟著也來了正廳,二人趕緊跪拜行禮。

“哼,這樊昌長功夫了啊,居然能夠把你們少主公傷得這麼重。”

“陛下未免也太抬舉那樊昌了,少主公不是被他傷的,是他自個拖的!”

“咳咳!”見自己笨弟弟竟然說出來了,梁邱起隻得拿眼睛瞪他,皇帝坐在上首,自然將兩個人的眉眼官司看個清楚。

“乾什麼,說,到底怎麼回事!”被親阿兄警告之後,梁邱飛隻能閉緊了嘴巴。

“嗬嗬,這倆倒是仆隨主樣,平日子晟說十句話,你們倆隻說九句半,對吧?”皇帝說完,突然變臉,指著梁邱起。“他不說你說,你要是不說,我連你家少主公一起責罰!”

梁邱起知道事情瞞不下去,組織了下語氣:“少主公本是領命攻打在驊縣的樊昌叛軍,叛軍甫定又聽聞新上任的縣丞未曾前來接任,恐其途中遇險,因此又折返相救,才...耽誤了肩傷。”

“新上任的縣丞?”

“是。”

“不是說,新上任的縣丞去了清縣嗎?既然你們家少主公要去救新任的縣丞,那就可以在清縣療傷啊。”梁邱起被皇帝問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

“少主公壓根就沒救去清縣的縣丞,他是去救縣丞家的女眷!”梁邱飛心直口快,一下子就把自家少主公賣個乾淨。

“啊?女眷?”

“對啊!就是那個被救的小女娘給少主公拔的箭,那小女娘手上又沒個輕重的,少主公又忙著追拿樊昌這才耽誤了傷勢。”梁邱飛說得正起勁,說起程家的那倆個小女娘他就一肚子氣。要不是為了救她們少主公的傷就不會被耽誤,少主公的傷不被耽誤他就不會挨罵!

“拔箭,療傷,小女娘…那小女娘是誰啊?”

梁邱飛又被瞪了,剛要去看他的阿兄就被皇帝嗬斥住。

“不許看他!就你說!”

“曲陵侯程始的女兒,程少商,程姣。”

“兩個小女娘?嗯…都長什麼樣啊?”

...

程止大哭一場之後就萎靡不振,桑氏派人打聽程老縣令親人的下落,得知老縣令的孫女在醫館就醫,就讓少商前去看望程小妹。本來程姣不欲少商去那種地方,但又覺得少商整日陪著老縣令家的遺孤守靈,心情低落,還不如出來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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