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沒有人告訴我。”
她醒來已經兩天了,居然完全沒有人告訴她已經五個月過去了。
難怪說修行無寒暑,閉關動輒十幾年。
邁入小重山, 每一步大小境界的晉升都是一個峻嶺需要攀登。
需越山千重,才有窺見龍門的希望。
通常人們升入小重山後,晉升一個小境界的時間,都是以十年為計, 境界越高,晉升越難。
如她這般,睡了五個月就晉升金丹境後期的離奇遭遇, 隻怕是說出去都沒人會信。
祁念一真情實感地說:“大師兄, 你說我之後會不會再一覺睡幾年, 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見龍門了。”
溫淮瑜瞥她一眼:“這麼能做夢,怎麼不美死你。”
這次南華論道的舉辦地距離中洲太遠, 十日之內要趕到,就必須要即刻出發了。
按照一些往日的習慣,祁念一又跑到溫淮瑜麵前轉悠。
“大師兄, 我如今已經小重山了,是不是能學滄浪劍的最後一式了?”
滄寰作為一個綜合性的門派, 門下道法丹符劍陣武醫八門齊聚, 各領風騷, 滄浪劍也被譽為當世三大劍法之一。
但真正上滄寰習劍的劍修, 人數其實很少。
提到劍修,人們最先想起來的總是青蓮劍,或是孤山劍。
無他,隻因滄寰沒有千秋歲的劍修。
青蓮劍派的青蓮劍尊專修劍道,煉就通明劍心, 一朝太虛,攪亂風雲。
他的橫空出世打亂了大陸數百年的格局,一個千秋歲修士,能做得太多了。
後來他成立青蓮劍派,門下隻有劍修,因為他的存在,青蓮劍派一個新生的門派在短短百年之間迅速成為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大宗門。
孤山的那位道尊就更有意思一些。
他是劍道雙修。
據說道尊最初其實隻是道修,也從未想過要改修其他職業。
道修修心,他天生一顆道心無暇,比起其他道修,晉升不知順利了多少,可以說是得上天眷顧,天生就適合修道。
但他走得太順,也引起了旁人的嫉妒。
在他即將突破至化神境的關口,被人暗算。
對方是一個元嬰境的劍修,和道尊有些舊怨。那劍修覺得自己不過一將死之人,也不願單純赴死,便在臨死前暴起,將自己苦心多年煉化的劍氣悉數灌入道尊體內,企圖以劍氣毀他經脈,斷他道途。
天生道心通明的人,若是摻雜了旁的氣息,便容易身毀道消。
道尊確實也經曆了一段痛苦的日子,體內劍氣於靈氣相抗,身體瀕臨崩潰。
但後來不知想了何種辦法化解,竟然吸收了體內所有的劍氣,在已經將道途修至元嬰境時,開始從頭習劍。
不到百年時間,劍法大成。
成為了當世五位太虛境中,唯一一個劍道雙修者。
比起這兩位千秋歲的劍修,滄寰就缺一個能撐起滄浪劍門楣的太虛大能。
滄寰上一個太虛境的劍修,是墨君和靈虛子的師尊——無涯劍尊,也是滄寰的上一任掌門。
他老人家在幾百年前一次對敵深淵中重傷不治,已經羽化多年了。
滄浪劍就是由他所創,幾乎所有滄寰的弟子都要修習,如今已然成為滄寰弟子的必修課,但除了正兒八經的劍修之外,其他職業的弟子隻是習劍來強健體魄而已。
無涯劍尊仙逝後,滄寰再無能掌握滄浪劍精髓的人。
滄浪劍一共五式,滄寰教習傳授前三式,後兩式由各峰峰主自行傳授。
墨君閉關多年,溫淮瑜一直都是隕星峰的代峰主,祁念一的第四式滄浪劍便是由他傳授的。
是的,溫淮瑜雖然是個醫修,但好像沒有他不會的東西。
隕星峰師門弟子四人,大弟子溫淮瑜是醫修,二弟子晏懷風是體修,三弟子宮淩州名義上是個法修,但祁念一瞧著他還是魔道修得更好一些,幺徒祁念一又是個劍修。
可以說一門上下,五花八門,沒一個一樣的。
但萬能的大師兄,什麼都能教。
宮淩州和祁念一從未見過師尊,溫淮瑜雖說隻是大師兄,但同他們的師父並沒有區彆。
此前,溫淮瑜一直告訴她,以她現在的修為,還不夠修習滄浪劍第五式。
他總說還不到時候,也不知如今她修為已至金丹境後期,小重山越了三分之一,有沒有到大師兄認為的可以傳授的時候。
但這次溫淮瑜仍是搖頭:“還不到時候,小四。”
祁念一不解。
為了這最後第五式,她去偷偷翻過滄寰的藏書閣。
滄浪劍作為必修課,每一個劍招每一個細節都明明白白寫在玉玦上,在藏書閣中不知道有多少枚相關的玉玦,免費看,連靈石都不用付。
還有不少滄寰劍修交流的習劍心得。
祁念一發現,他們無一例外,都沒有學第五式。
她曾經猜測,該不會滄浪劍根本就沒有這第五式,或者是第五式失傳了。
但若是這樣,溫淮瑜也不至於騙她。
這對於一個一心劍道的劍者而言,實在太讓人心癢。
溫淮瑜卻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
“真是令人驚訝,你居然也會沒信心?”溫淮瑜低聲揶揄,“想要劍式徹底圓滿後再去南華論道,是因為對現在的自己不放心?你從前可不會這樣畏手畏腳的。”
被一語道破,祁念一沉吟片刻。
“或許是有些。”她思忖道,“一無所有時,總覺得天地寬廣,無所畏懼。如今擁有的多了,反倒拘束起來。”
溫淮瑜用靈力溫了壺酒,將酒壺遞給她。
祁念一猶豫了下,便聽溫淮瑜意味深長道:“往日在家成天偷我的酒喝,還讓老二幫你頂包,如今給你,卻不敢接了?”
祁念一自己也覺得好笑。
她接過酒壺,暢飲一口後,長抒一口胸腔的鬱氣。
確實,自從知曉了白澤傳說的真相後,她心中就像壓著一塊巨石,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是為何修行。
救渡苦厄的白澤被親手所救的人們殺死,分食,魂銷骨散不得善終。
人們卻在吃了祂的血肉後,飛升仙界了。
若飛升是修行之人的最終目的的話,那這樣得來的飛升,未免過於可笑。
她將白澤一事原原本本同溫淮瑜講完,溫淮瑜卻連眼波都未曾有過變化,似乎早有預料。
“大師兄,我能用白澤的雙眼,而且這雙眼睛對我沒有絲毫的排斥,我又會是誰呢?”
她有些迷茫。
溫淮瑜慢悠悠地煮起了茶,用的是前幾日景帝送他的中洲珍品茶葉春山醉,滿屋茶香氤氳,他倒了一杯遞給祁念一,被她一飲而儘,飲完還要說好燙,得了溫淮瑜“如此牛飲實在浪費”的白眼。
“我怎麼不知,你還有叛離師門的念頭?”溫淮瑜斜眼看她。
祁念一滿臉無辜,不知溫淮瑜哪裡得出來的結論,立刻反駁:“我從未有過。”
“這便是了,你是令我頭疼的小師妹,是隕星峰成日裡上房揭瓦下塌挨打的魔星,是這偌大王朝的帝姬,你有父親有兄長有師兄,如果這些還不能讓你明白自己是誰,那你的劍總能讓你想清楚。”
溫淮瑜聲音淡淡的,說話時總透露出一種似乎在嘲諷的涼薄感。
“你若心有不甘,就去找、去查,去憑自己的本事給白澤討一個公道,就像你二師兄那樣。”溫淮瑜說著,想起現在不知蹤影的晏懷風,又頭疼了起來,“你若不願被卷入其中,那白澤之事本就與你無關,你又不是祂。”
他垂眸,眼神落在祁念一的側臉上,輕聲道:“但你若真全然不為所動,也不會因此而迷茫了,不是嗎?”
祁念一輕嗯了聲。
看完那卷手劄後,她如今一閉眼,就會想到白澤被分食而死的場景,儘管未曾見過,光想一想,也覺得足夠觸目驚心。
她輕聲說:“我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那些飛升的所謂大能老祖究竟做過些什麼醜陋惡心之事,想讓他們都嘗到這份因果業報。不僅如此,我還想上仙盟,替被無辜封鎖在無望海的人問一句公理,替他們斬去那輪血月,想看著慕晚走上全新的人生,還有你我,大師兄——”
她回身看向溫淮瑜,唇角彎起。
“我還想讓鬼穀,讓仙盟,讓當初因為一個批命就將你我視為死物的那些人看一看,我們能活成什麼樣子。”
溫淮瑜支著下頜,聽得竟然笑了起來。
“雄心壯誌不小啊。”
祁念一點點頭,又悶頭喝了口酒:“酒壯人膽嘛,若是酒後都不立一些壯誌,清醒的時候更說不出來了。”
溫淮瑜連連搖頭:“你平日不喝酒時,就已經夠膽大包天了,若是再喝點酒,指不定哪日要把天捅破了去。”
“捅破了天,把那些飛升的人拽下來?”祁念一想了想,“似乎也不錯。”
她越說越沒邊,又被溫淮瑜一把拍上腦門,打了個趔趄。
“白澤一事所涉門派甚廣,都是曾經有過飛升修士的大宗門,底蘊非同一般,揭露此事,便如同將他們最深的醜惡翻出來給人看,對一個宗門聲譽是毀滅性的打擊,你若要做這件事,隻怕他們都不會放過你,屆時,或許會被群起而攻之。”溫淮瑜提醒道。
祁念一從門廊圍欄上一躍而下,腳步歡快到稱得上淩亂了,也不知是心情好還是喝多了,背對著溫淮瑜在地上踩了一串淩亂的腳印。
她臉上翻著酒後的薄紅,歪著頭在非白的胸口蹭了蹭,其實也碰不到,但她突然就很想這麼做,非白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寬袖落在她身側搖起光影錯落。
溫淮瑜看著她奇怪的姿勢,垂眸低笑,聽著她說:
“大師兄,我找到我的劍道了。”
尋求大道便如同漫漫長夜中追逐黎明,極暗之時,總會忍不住迷茫,質問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目的究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