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少年人迷茫時,還有傳道授業的親長能為之解惑。
這也是他們師門從不曾言明的習慣。
遠行前,總要到大師兄麵前轉轉,或許也不一定非要說些什麼,隻消一同喝杯小酒,看看月亮,就足以安心。
她倒完苦水,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溫淮瑜一人在原地,喝完了整壺茶,竟覺得自己似乎真有些醉意。
許是這名為春山醉的茶,真能醉人。
他藏了一窖的美酒,總能看見老二和小四老鼠似的摸進去偷喝幾口,威脅老三在外麵放風,又若無其事地打掃乾淨現場,裝作無事發生的好笑樣子。
他們三個都不知道,其實他從不飲酒。
他輕笑一聲:“這醉鬼。”
溫淮瑜將杯中最後一盞茶一飲而儘,眸光晦暗不明。
或許,他真的可以在小四身上,找到一些問題的答案。
……
臨行前,景帝十分大方地送了她一大堆稀罕玩意兒,靈石寶器丹藥一應俱全。
祁念一推說自己用不著,結果景帝指著自己鼻子:“那我一個凡人,更用不著了啊。一些零花而已,皇妹若是這麼客氣,我就不高興了。”
似乎很有道理,祁念一便收下了。
一旁圍觀的蕭瑤遊聽見“零花”二字時,留下了窮人的眼淚。
其實她怎樣也算不上窮,但是白手起家的人,看著祁念一和景帝這一家子散財童子的行為,總是覺得有些肉疼。
聽到蕭瑤遊的所想,祁念一道:“確實是零花啊,我真正的家底不在這,在渠州。”
蕭瑤遊思索片刻:“就是那個號稱天下靈礦出渠州的渠州?”
祁念一點頭:“渠州是我的封地。”
蕭瑤遊就去自閉了。
這次南華論道的舉辦地點選了個非常微妙的位置,在中洲西洲漠北和涼州的交界處。
中洲是仙盟的本家,也有著昱朝這個最大的凡人皇朝,大大小小各類宗門數不勝數,如九轉音闕和淩霄宗都是大陸上極有威望的名門大派。
西洲則有著諸多的修仙世家,底蘊深厚的千年大族林立,雖然如今表麵看著一派和諧,但內裡早已暗潮洶湧。
漠北原是一片荒漠,如今已經完全成了魔修的地界。
而涼州和漠北毗鄰,中間僅隔著恒川沙漠。涼州已是大陸的極北之地,終年冰封不化,聚集著大陸最多佛修的感業寺屹立於涼州。
魔族和佛修之間的經年恩怨難解,漠北和涼州又太近,北方時常傳來一些不安定的消息。
這些不安定因素,讓這次的南華論道顯得更加刺激。
舉辦地在偃陽川,以她們的速度,乘金鵬前往,也正巧需要十日。
蕭瑤遊看著地圖:“過了中洲之後禁飛,我們便不能再乘金鵬了,如此一來時間會來不及,最快的路線是乘金鵬到盧蘇城,那裡有昱朝所設的飛舟點,隨後我們乘飛舟過去。”
祁念一看著她毫不遮掩地召喚出金鵬:“似乎是你在無望海收服的妖獸幼崽之一?”
“是啊,當初還隻是雛鳥,沒想到長得這麼快。”兩人乘上金鵬,平地掀起颶風,不遠處,祁念一的親友們在向她揮手道彆。
她拿出一把空劍鞘,朝他們揮了揮。
空鞘無劍,便是劍者遠行,一念山川。
待長劍歸鞘時,便是劍者歸家。
金鵬展翅時,後背寬闊得完全能容納兩個人並排坐下,蕭瑤遊帶著她躺下,感受了一下金鵬的翎羽柔軟的觸感,祁念一就已經發現蕭瑤遊的禦獸之法和彆人的相差甚遠。
通常隻要一個修士元神足夠強大,是可以同妖獸簽訂契約,讓其成為自己的靈寵的,但以人類元神的韌度,也最多隻能契約一隻妖獸,並且妖獸對於修士而言,更多的像是一個消耗品。
修士能夠在戰鬥時指揮靈寵輔助,或是以靈寵為代步工具,其實靈寵對於人類修士的幫助相當有限。
但千百年前,有一個職業,被稱作靈修。
當年靈修風靡一時,彼時滄寰淩霄都尚未成立,以靈修為主的七星門便是當時最強大的門派,遺留下傳說無數,如今翻開曆史典籍,還能從中找到輝煌一時的七星門的記載。
道修修心,法修修術,靈修修魂。
靈修一脈,講究的是以自身靈力溝通天地,再回饋於天地。他們可以不用立契,就直接控製自然萬物,但凡有靈的生物,都能夠被靈修操控,其中就以靈植和妖獸為主。
不僅靈植和妖獸,對於靈修而言,天地萬物皆有靈。
他們研究出了一種相當駭人聽聞的功法,用以錘煉元神,隻要元神足夠強大,一個靈修,甚至可以控製和自己修為相當的人類。
自那之後,靈修就開始讓人們感覺到恐怖,眾人聯合起來,對他們時有排擠和打壓。
但這樣的情況也並沒有持續多久。
深淵出現之後,靈修一門突然衰敗下來,他們發現自己無法再感應天地萬物,靈修最引以為傲的功法失效了。
靈修一脈,從此就成為一個傳言,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中。
看到了老安王的手劄,祁念一才明白原因。
——白澤死後,天地無靈。
以靈為生的靈修自然無法再控製萬物生靈。
她已經可以預見到,已經消失近千年的靈修突然出現在南華論道上,究竟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你當時不是也帶了一隻長相奇怪的妖獸離開嗎,那隻妖獸呢?”
蕭瑤遊這一番話,把祁念一都給問愣住了。
“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來著。”
她把熊貓妖皇帶出無望海了。
然後……?
她轉頭看向非白,非白想了想:“你當時給它簽了個靈寵契約,然後就把它扔進靈寵空間裡,再也沒有放出來過。”
祁念一扶額思索一番,終於想起來了這件事。
她莫名有些心虛。
六個月過去了。
哪怕是個未開靈智的小獸都該悶壞了。
姬瑒……該不會在靈獸空間裡關傻了吧。
這麼一想,祁念一又有點放心了。
在原書中,妖皇姬瑒是有點大病在身上的。
她救了他,他便想要把她強行擄回妖域,為了阻止她離開妖域,姬瑒挑斷了她右手經脈,讓她無法握劍。
無法握劍的劍修,自然沒有辦法隻身殺出妖域,於是她被迫在妖域帶了很長一段時間,錯過了大陸上很多重要的事情。
在書中,因為姬瑒的意外出現,她沒能在無望海揚名,沒能奪得非白,沒能趕上南華論道,修為也一度跌落一個境界,以至於在仙盟要對她下手時,她除了師門彆無任何助力,甚至連修為都有所不及。
在她死後,姬瑒又見到了慕晚。
他瘋了一樣想把慕晚搶回去拘在自己身邊,又如法炮製了一番,毀去慕晚的雙手,讓她無法再行醫道。
可以說,對於姬瑒,祁念一是沒有任何同情的。
但現在的姬瑒,對她而言,還有很大的用處。
第一個吃了白澤血肉飛升的,就是妖修。
她翻看天命書時,也在書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她可以確定,妖域一定有她要找的東西。
如此一來,她說不定真的要按照天命書中所說,出謀劃策,幫姬瑒奪回妖皇之位。
但——
祁念一表情有些微妙。
這天命書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身為一個劍修,打架鬥毆這些事情她擅長。
但權力紛爭智計謀略這些東西,跟她完全無關啊。
她可以確定,在這一方麵,自己是沒有任何天賦在身上的。
也不知書中的她和現在的她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畸變。
想到似乎許久未曾看過天命書,祁念一進入了內視狀態。
沒想到,這趟遭遇後,不僅天命書,連她的氣海都發生了巨變。
原本的氣海,靈力形成的氣旋包裹著中心那顆渾圓的金丹,天命書高懸於上空,黑色為底金色字跡的書頁無不顯露出一種天命不可違的威嚴。
而如今,她氣海中彌散的靈力氣旋已經完全收攏起來,緊貼在金丹周圍。
那枚璀璨清亮的金丹在五個月間逐漸增大,如今已經縈繞起了微微紫氣,是金丹即將大成的征兆。
而天命書……從高懸上空,落到了氣海最底端。
攤開書頁,無力地躺平,自暴自棄一般,十分虛弱。
祁念一伸出神識探了探,天命書的書頁從中翻開。
祁念一驚訝地發現,除了先前她已經重新書寫上的部分之外,整本天命書上連一個符號都沒有。
記載著他們未來命途的書,在此刻,儘數清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