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墨君留書(1 / 2)

“以你的年紀,稱故人還早了些吧。”

溫淮瑜眼波深沉,左手白子落下,斬了黑子的大龍。

“但她確實是。”思空在溫淮瑜麵前的石墩坐下,眉眼溫煦,聲音洪亮,“或者說,你確實是。”

思空微微抿唇,猶豫了下才道:“師姐她……離開感業寺,去到琉璃壇定居了。”

溫淮瑜不鹹不淡地應聲:“哦。”

“溫施主,你——”

他話沒說完,被溫淮瑜打斷。

溫淮瑜終於抬眸,華美冷銳似錦,那一眼,是他慣常似譏似諷的眼神。

“你是第三十七代佛子,對吧。”

思空一愣,頷首道:“沒錯。”

“第三十七代佛子,三十年前應該已經被選入感業寺中了,雖未曾見過我,但應該也聽聞過邪祟的傳聞。”

溫淮瑜反問:“我很好奇,你對我的善意,從何而來?”

一百多年前,涼州佛國爆發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災荒。

瘟疫、斷糧、極度的缺水,還有前所未有過的極端天氣。

整整五年佛國人民顆粒無收,基本的生存需要都難以維持,絕望的人們紛紛前往感業寺朝拜,希望諸天神佛能救渡苦厄。

人們在感業寺的幫助下,艱難地渡過了下一個五年,但和可怕的天災相比,人力實在太過渺小。

這場天災來得毫無緣由,感業寺時任住持散儘修為,探得一個可能是這場災禍的原因。

——域外邪祟即將誕生,這場災難,就是邪祟降生的預兆。

傳聞,凡邪祟身至之處,妖邪作祟、瘟疫橫行,人們生活於苦難中不得脫身。

他生來就攜帶災難,他身邊的人們會因他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無計可施的佛國人開始四處查證,那幾年,所有新生兒都會被送往感業寺淨化,以證實並非邪祟轉生。

但這樣的行為進行了許久,都沒有結果,直到幾年後,感業寺愕然發現,時任佛子有孕了。

佛子是佛國至高無上的精神象征,如果佛子出了什麼事,佛國人民心理防線可能會先崩潰,所以感業寺隱瞞了佛子有孕的這件事,她在十個月後誕下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溫淮瑜。

思空微微垂眸,思索道:“或許是因為,溫施主同傳聞中的邪祟沒有半點相同,又或者是因為我有一點好奇心,想替師姐來看看她的孩子。”

溫淮瑜闔眸片刻,腦中閃過一些不欲想起的畫麵,而後淡聲道:“看來你此行,確實是自己的想法,你若問過她哪怕一個字,都該知道,她絕不可能視我為她的孩子。”

“在她心中,我是讓她避之不及的一生恥辱。”

溫淮瑜如此說著,表情波瀾不驚,似是早已習慣被這樣對待。

他落下黑子,抬手送客:“師妹閉關暫不見客,我同佛子,也沒什麼舊情好敘,佛子若無事,現在可以離開了。”

思空惋惜道:“但師姐去了琉璃壇。”

“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溫淮瑜冷淡道,“當年師尊帶我離開涼州時,讓我立誓,此生不再踏入涼州半步。如今的佛國風調雨順,民生安康,邪祟之說也逐漸淡去,是件好事。”

聽他這麼說,思空長歎一聲,起身行禮告退。

“那就不打擾溫施主了。”

他轉身,卻正巧撞見另一個人進門。

宮淩州帶著半塊麵具擋住了額間妖異的魔紋,指著佛子顫抖道:“你來這乾什麼?!”

思空含笑覷了宮淩州一眼,調侃道:“來看看,三皇子如今可否安好。”

宮淩州看到他就頭疼,連聲道:“安好安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看到你怎麼都好。”

“哦?”思空眼中綻開一抹笑意,“聽聞三皇子趕赴中洲調查禁術泄露一事,進展並不理想。”

宮淩州深吸一口氣:“你怎麼連這都知道。”

溫淮瑜不動聲色看著宮淩州攬著佛子快步離開,烏眸沉了些,將手中的白子把玩許久,沒有再落子。

他在院中從日升坐到日落,房間裡閉關好幾日的祁念一終於有了些動靜。

這次她閉關和往常還不太一樣,這幾日院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她其實都能聽見,但是無法做出更多的反應。

她感覺仿佛自己沉浸在劍海中,周遭都是不同的人形虛影,淩空使出不同的劍意。

用神識探過非白的劍身,各式不同的人影出現在內視的無儘虛空之中。

最先出現的,就是滄浪劍的劍意。

常有人懷疑,滄浪劍的完整傳承是否已經斷絕。

畢竟滄寰久未出現過像樣的劍修了,如今用著滄浪劍的人雖多,卻無一個能展現數百年前無涯老祖那般真意。

而如今,就連劍身封印的劍意中,滄浪劍的劍意,也隻有前四式,未見有第五式出現。

她原先已經掌握了碧海潮生和晚來風急兩式的劍意,對於第三式潮平岸闊的劍意精髓仍在摸索之中。

最先吸引祁念一的,卻並不是虛空之中揮著劍的小人剪影,而是存於非白本體的一道神念。

她嘗試著用神識觸碰了下,虛空綻開微光,神念中的文字儘顯。

——念一,展信佳。

雖然素未謀麵,以後也不一定有見麵的機會,但我既然擔了師尊的名頭,還是要做點師尊該做的事情。

四個徒弟,我唯一認真教過的隻有老二,所以我其實也不太知道要怎麼當人師尊。想了想,索性直接在劍裡封印了三千劍意,有我自己領悟所得,也有多年來遊曆大陸遍訪劍者後尋得的劍意真訣,為數甚多。

我亦不知你看解開非白封印時修為幾何,故而要擇哪些劍意修習,你自行斟酌。

但仍要告誡一句,劍意雖好,卻貪多嚼不爛,選擇最合適你的,則其一二進行煉化,才能徹底將劍意消化完畢,餘下許多,你也可贈與其他劍修,皆隨你心情。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已經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若是已有應對之策,那就全力去做,無論如何,隕星峰還有三個男人和一條狗,勉強也能當個後盾。若是暫無解決之法,也無需擔心,那亦是不同的活法,大道三千,求得不過是個自在。

未曾見過你時,我就已經囑咐淮瑜,給你的名字中添個“一”字。

命理或無可解,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為師希望,你就是那個“一”。

最後,為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務必待非白好些,我指的是人而非劍。

他應該是這天地間最獨特的生靈了,平日多放他出來轉轉,也可放心大膽的用他,不然讓他空懷一身強大的靈力放著不用,也太過可惜。

他好用的。

——墨無書親筆。

祁念一將其原原本本地看完,第一次知道自己師尊的全名。

和她從師兄們口中,以及滄寰典籍和江湖傳聞中構想出的墨君的形象,有些不太相符。

在二師兄口中,師尊冷峻威嚴、淵渟嶽峙,隻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何為真正的強者威勢。

江湖傳言則更為誇張,幾乎已經將墨君完全想象成了一個如同神明的人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這些年,通過各方的說辭,祁念一想象了一個端肅高冷,睥睨天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能形象,儘管根本無人能證實她的幻想。

但在滄寰,每每看見靈虛子一些相當不著調的行為時,她才偶爾懷疑,滄寰都能有靈虛子這麼不著調的掌門了,那有一個不那麼清冷如仙的墨君,似乎也並不奇怪。

後來知曉了師尊為她和大師兄都做過些什麼之後,她才能勉強描摹師尊在她心中的樣子。

她堅信,一個不願因批命而犧牲兩個嬰孩的人,並不是眾人口中冷漠無情的聖人,相反,他是個有著大慈大悲之心的鮮活之人。

轉念一想,能教出大師兄和二師兄這樣兩個人,墨君又怎可能是傳言中的形象。

祁念一饒有興致地將這封信又讀了一遍,看見“三個男人和一條狗”的說辭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三師兄同她一樣也沒見過師尊。

如此算來,這封信是在三師兄入門前寫的,信中的“三個男人”指的應當是墨君自己,還有大師兄和二師兄,並沒有把三師兄算在內。

那一條狗說的應該是威將軍,是一條在隕星峰待了很多年,快要被養成精了的老黃狗。

威將軍在十年前壽終正寢,享年七十八歲,在狗界已經命長到不單單用“能活”兩個字來形容了。它還有子三條孫五條,如今也都養在隕星峰,離世時,師兄妹四個人還正兒八經的給他辦了個風光大葬,就葬在二師兄的廚房邊上,每日都能聞見肉香,算得上是狗生圓滿。

至於現在嘛,祁念一想了想三師兄平日的德行,覺得“三個男人和一條狗”這個說法,三師兄在“狗”這個字上,勉強也能湊個數。

這封信字裡行間透露出的風趣和瀟灑,徹底改變了祁念一對於便宜師尊的認知。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當初師尊給她改名,還包含了這樣一層意思。

她在無數的拿劍小人剪影中,選擇了滄浪劍剩餘兩式,潮平岸闊和驚濤拍岸的劍意煉化。

往日滄寰的劍修對練之時,最喜歡將潮平岸闊之後接驚濤拍岸,如此連成一套完整的劍式,但祁念一卻更愛將這兩招拆開來用。

徹底煉化這兩道劍意之後,她對於滄浪劍的這後兩式,才算有了更深的感悟。

難怪,世人稱劍修之劍,有招無意,便是有形無魂,無法發揮劍法之精髓。

她修習滄浪劍十幾年,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劍法大成。

內視之中,她雙臂的骨骼散發著玉質溫潤的光澤,其中雙手骨骼中透露出一縷紫氣,隨著煉化進度的加深,靈氣也在日夜鍛造錘煉她的骨骼。

玉質的光澤從雙臂蔓延至軀乾,最後在脊椎三寸之處停下,這次鍛骨停留在了最難有進益的脊柱,很多劍修甚至要耗費一生來完成鍛骨這件事,她也不需心急。

直到將兩道劍意徹底煉化後,她在內視狀態下緩緩睜開眼,感覺自己和非白本體的聯係更加緊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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