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叩問天機(1 / 2)

即便是落了一身枯葉,黑紗遮眼不辨麵目,天機子仍然是好看的。

他身上自帶一種怡然的氣質,仿佛能自然地和周圍景色融為一體,也難怪他在南境時那麼招姑娘喜歡。

隻是當時沒想到,他竟是天機子。

她天眼唯一看不透的人。

祁念一曾經分析過,天眼所能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身份經曆是前塵過往,也是存在於世上的痕跡。

她和天機子不一樣,天機子窺見的是命,她眼中看到的,是人。

“不知閣下有何貴乾?”祁念一淡聲問,“若有話對我說,在盧蘇城那日就可以,何必等到今日。”

天機子緩緩走進,遞給了她一枚算籌,語氣鄭重:

“盧蘇城那日,時機未到,今日,時機正好。”

算籌冰涼,頗有些重量,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祁念一涼聲說:“我真的挺煩你們說話神神叨叨這股勁。”

薄星緯低聲笑開:“對我說話當真是一點禮數都不講了,是算準了我不會傷害你嗎。”

祁念一冷淡道:“您這還叫不會傷害?您不是已經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動過手了嗎。”

她略有些不耐煩,卻也知道天機子這般送上門來,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去哪談?”

薄星緯專注地看著她:“你定就好。”

祁念一畫了個圈,指著自己的小院:“不在這,哪裡都行。”

得趁大師兄還沒回來之前,把這人帶走。

大師兄應該比她更不想見到天機子。

話音方落,她就感覺到薄星緯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低聲說:“那就失禮了。”

祁念一還沒來得及痛斥,天旋地轉的感覺接踵而至,她覺得眼前一切景色都變得朦朧,聲音和近處遠處的人影都被壓縮成一線,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已經身至南霄山脈的山巔。

這就是見龍門大能的“寸地”之術嗎。

南華論道的雲台和看台多半都在山腰,坊市集中在山底村落,相比起來,山巔就要人跡罕至得多。

那裡隻有一處簡陋的院落。

但這院落因一個人的存在而顯得無處不美。

妙音坐在院中,麵前石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星盤,星盤上銀光閃爍,是數百個靈礦芯用來充作星子,灑在星盤之上,而妙音正指尖淩空虛繪,不知在畫些什麼。

聽到有聲音,她聞聲而起,看見祁念一時,先是驚喜,而後又有些猶豫,不敢上前。

薄星緯低笑道:“妙音是我的弟子。”

他抬手喚妙音過來,低聲對祁念一說:“她不太願意告知和我的關係,是怕你知曉後,就不願再接近她。妙音雖是我的弟子,卻同當年之事無關,她是真心——”

祁念一抬手打斷,淡聲道:“你我之事,我不會牽扯到無辜人身上。”

“況且。”祁念一歪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是真心喜歡她的。”

剛走進的妙音聽到這句話,眼中劃過感動之色,雪膚一片緋紅。

非白跟在祁念一身後看著這一幕,開始深思。

總覺得自己似乎主要應該防女子才是。

引她入院後,薄星緯讓祁念一在星盤前落座,而後道:“就不問我邀你前來是要做什麼?”

祁念一搖頭:“你要做什麼,不關我何事,我隻是因為有話要問你,所以跟你來。”

薄星緯失笑。

他撣撣袖子,從芥子囊裡掏出好些個食盒,在桌上一一排開,裡麵盛著金玉酥、玲瓏蝦餃、山藥棗泥糕、桂花軋糖,隨後妙音端上一壺燒開的牛乳茶,給他們兩人一人倒了一杯,甜暖的香氣彌漫開。

祁念一掃視過去,看著這盒東西都覺得自己的血糖在往上飆升。

她表情有些一言難儘,被薄星緯捕捉到了,他抿唇笑著,不好意思地說:“我口味偏甜。”

祁念一頓了下:“感受到了。”

已經不是一般的喜甜了。

薄星緯這一番動作,再加上妙音在一旁,倒是緩解了一些她的防備之心。

送上牛乳茶後,妙音離開,薄星緯沉吟片刻,眉目流露出些許苦澀:“其實今日找你,隻是想問一個問題。作為回報,你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悉數告之,我隻要知道那一件事的答案。”

這個買賣倒是非常劃算,祁念一便道:“你問。”

薄星緯深吸一口氣,嗓音有了些許顫抖,但他努力地保持了平靜,微微偏頭,有些怪異地看向空氣中並無人存在的方向,正色道:“這位也請落座吧。”

祁念一的心倏然漏跳一拍。

她以迅雷之勢握上劍柄拔劍出鞘,轉眼間,劍鋒就已經襲上薄星緯的脖頸。

他說話朝向的地方並無人,但非白站在那裡。

他竟能看見非白?!

非白同樣驚愕無比。

他從劍中蘇醒過來,三百年來,這個男人是除了劍主外,第一個能看見他的人。

長劍割破薄星緯的皮膚,在他頸間留下一道血跡。

他隻是抬手輕擦過,輕歎一聲:“往後可不要這麼經不起試探。”

祁念一眼神冷厲無比,劍刃往下又壓了一寸,左手掌心懸著雷光,冷聲說:“你對自己所說非常肯定,你根本就不是在試探。”

薄星緯無奈:“好吧,我確實看得見他。或者說,不能完全叫看得見。”

他說著,直接摘掉了覆眼的星塵紗,扔在桌上。

祁念一愕然發現,他的雙眼是一片純黑,連同眼白到虹膜,都是一片漆黑的顏色,如果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他的眼底有隱約的星光閃過,在眼中緩慢移動。

她先前的感覺沒錯,天機子是真的看不見。

祁念一:“你這不是天生的吧。”

薄星緯輕聲解釋:“當然不是。窺探天命泄露天機,總要付出代價的。其實也還好了,我付出的還隻是一雙眼睛,上一任和上上任天機子,命都沒了。”

祁念一這才知道,原來鬼穀的天機子是個職位而不是名字,每一個繼任者都會被稱作天機子。

薄星緯對著非白稍微頷首:“我目之所及,是每個人的運軌和命線。”

他抓了一把靈礦芯灑在星盤上,靈礦芯很小,細密地灑下來,如同墜落天幕的星子,在深黑的星盤上落下一抹銀光。

星盤上刻上了十二宮,靈礦芯被隨手灑下後,竟然詭異地連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長線。

祁念一和非白湊過去看,又問:“這是我和他的命線?”

薄星緯搖頭:“這是山下一個掃灑小童的命線。你們兩人的命線對這世界運行影響太深,如非必要,我如今已經不會輕易占卜了。”

他抬頭,輕笑:“這就是為什麼我能看見他的原因。”他指著非白:“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靈體吧?”

祁念一沉著臉點頭。

“奇怪,雖為靈體,他卻也有屬於自己的清晰的命線和運軌,所以我才能看見他。”薄星緯指著自己黑色的眼睛淡聲說,“我現在這雙眼,也隻能看到這個了。”

祁念一不知該說什麼,她又重新坐回星盤之前,想了想,卻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為測算命途付出這樣的代價,是他自己的選擇嗎?

“如果是,那就不用後悔。”

薄星緯眉眼處笑意深了些:“難怪妙音這麼喜歡你,跟你說話,真的讓人很舒服。”

他睫羽輕垂,思索片刻道:“接下來,無論你向我提任何問題,我都會回答你。你隻需要回答我這個問題。”

——“你知道,隱星嗎?”

祁念一一愣:“沒有,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是人是物?”

非白卻在聽到這個名字是,手抖了抖,他感覺有些印象,但全都隱藏在他丟失的記憶中,不見真容。

他默默從空中飄落,坐在祁念一身邊,抓住她的手。

她頭也不回,卻反手回握住了。

溫軟的掌心有著明顯的厚繭,是多年練劍留下的,確讓人覺得十分安心。

薄星緯神情明顯黯淡了下來:“連你也不知道嗎。”

他撚了一塊山藥棗泥糕細嚼慢咽地吃起來,卻隻能品到淡淡苦澀。

“是人。”他伸手抹去嘴邊的碎屑,“她……是在星盤測算中,上一個要被獻祭之人。”

祁念一緩緩抬頭看向他。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正式地提到獻祭這兩個字。

薄星緯聲音放得很低,眼神柔和了下來,像是在找尋一些美好的回憶:“她和你一樣,很喜歡劍,但卻一輩子都沒能拿起劍。”

祁念一動作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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