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問心之戰(2 / 2)

祁念一的眼前徹底暗了下來,隻有幾縷從荊棘縫隙中漏下的光在她身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

此時空中已無雲台,緊密連接的荊棘像迷宮一般,橫於山間,無論是身處其中的祁念一,還是外麵的觀者,都無法看清這迷宮中的路線。

謝天行的聲音仿佛來自四麵八方,讓她無法通過聲音來判斷他的方向。

“沒辦法,幻陣對你無用,就隻能做點實際的東西,來阻礙一下視線了。”

祁念一麵前四處都是橫生的帶毒的枝椏,她被困其間,不敢隨意觸碰。

難得的,她的劍停住了。

她閉目,毫無保留地釋放出神識,覆蓋了整個山澗。

用神識探查的過程中,祁念一閉著眼睛,聲音有些悵然。

“所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這是她唯一不明白的事情。

神識交換的聲音,隻有他們兩人知曉,外人聽不見他們此時的對話,隻能見到兩人被荊棘堡壘圍困其中,許久不見動靜。

謝天行聲音仍然影影幢幢,似從八方而來,帶著些夢幻泡影般的奇異感。

“你這麼問我,可是已經想清楚了,你自己要的是什麼?”

祁念一靜默片刻:“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你的道呢,又是什麼?”謝天行冷靜地問。

修行之人,為之所困也汲汲追求的一生的,不過一個大道。

可又有誰真正清楚,自己的所求是什麼,自己追逐的大道是什麼?

旁人同樣也看不見,萬丈荊棘密林之中,祁念一收了劍,盤膝淩空坐下,一副打坐的姿態。

“出來吧,謝天行,我看見你在哪裡了,但你費儘心思造了這樣一個地方出來,不就是想和我進行一場問心之戰嗎?”

她剛言罷,她麵前的荊棘藤條竟然緩緩扭曲了起來,最後神奇的在她麵前凝成了一個人形,深深淺淺的綠色相間,謝天行的身體從其間浮現。

“你果然,就在我麵前。”

謝天行和她對麵而立,也盤膝坐下。

“接受嗎,我的問心之戰。”

謝天行仍被兜帽擋著,看不清麵容,但語氣確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所謂的問心之戰,原先隻是道修的鬥法方式,後來此種方法演化到佛修丹修醫修甚至以武為道的武修身上,隻因穩定道心需得先叩問內心。

於是,問心之戰,就成了論道這一詞,最早進行的方式。

“自無不可。”祁念一如此道。

“你我輪流執先。”謝天行手指一抬,一枚黑白相間的骰子懸立空中,尖頭向下,一番旋轉後,骰子的白麵在上,謝天行便說,“這輪,你執先。”

祁念一於是抬頭,眼底的金色薄光似有實質,落在謝天行身上。

“仍是我剛才的問題,你究竟想要什麼?”

謝天行思慮許久,沉聲道:“你這個問題,問得著實難為我。”

兜帽之下,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悠遠。

他似乎透過眼前這個人,看到了過去十幾年間,他,或者說他們之間的一切。

世人隻知他是滄寰首徒,天資卓絕,幼時就偶遇滄寰掌門,被掌門收為唯一的親傳弟子。卻無人知曉,他原本並不需要經曆這些苦楚。

若讓他選,他更希望父母在側,他們一起在小漁村裡好好生活,而不是親眼看著父親為了給他和母親爭取逃命的時間,爆體而亡。

謝天行聲音難得的沒了從前用作偽裝的慣常笑意,而是平靜到幾乎沒什麼波瀾。

“說來諷刺,因為父親的遭遇,母親不同意我修行,我拿著父親給我留下的陣法圖,因為實在好奇,每日偷偷看。

後來村裡意外遭逢了兩方修士的鬥法,母親被一記驚風陣誤傷,當即就沒了命。那時我才想,如果我早些修行該多好。”

謝天行低笑起來,“驚風陣,隻是一個驚風陣而已,連隨便一個煉氣境的陣師都能做到。

但當時,我救不了她。”

“你問我想要什麼?我所圖很多,但真正歸咎起來,其實也不過兩個字——活著,如此而已。”

謝天行深吸一口氣:“到我了。”

“我也同樣,是剛才的問題。”

謝天行一字一句,擲地若有聲:“你想要什麼,你確定自己已經清楚了嗎?”

其實在看到天命書的最開始,她也並沒有特彆堅定的心。

隻是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遭遇太多,全都化為堅硬的盔甲,保護她的心不受汙染影響。

“我非常清楚。”祁念一平靜道,“你說自己所圖很多,我又何嘗不是同樣?”

“我想要打破命運的桎梏,好好活著,不僅如此,我還想讓我身邊的人,三個師兄、師尊、堂兄,慕晚老蕭這群好友,滄寰的同門們,全都好好活著。”

她說著,搖頭笑了下:“我其實比你更貪心,我還想要解決深淵的隱患,讓大陸上的老百姓不再為深淵所困擾,想為千年前慘死的白澤要一個公道,將當年的真相公之於眾。

我還想要追求劍道的顛峰,去問問所謂的天道,何為飛升?”

“你看,欲是人性根本,我們修行,也並非是要完全滅人欲。相反,正是因為我們有所求,心中有所執念,才能支撐我們,證得大道。”

“所以謝天行,我說我不明白你,是因為你似乎總是在同內心的欲.望掙紮撕扯。

你一邊不斷地努力想要完成自己所想,獲得自己想要的,內心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譴責自己,你累不累啊?”

祁念一說這話過於清醒,也過於無情,一下將謝天行內心所有的偽裝全都撕扯下來。

黑袍下,謝天行有些克製不住地顫抖。

他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無奈。

原來不僅是幻陣,就連他心底最後這點遮羞布,在她眼中也無所遁形。

“如今,你還敢說,你不想報父母之仇?”

“你不想要強大到再無人能對你產生威脅?”

“你不想要站上這世間最高的山巔,俯視群山低頭?”

“既想,又為何不敢承認?”

祁念一一連串的反問,讓謝天行無言以對。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聽祁念一淡聲道:“問心之戰,一問己、二問心、三問道。”

“這些都是藏在你心裡的東西,哪怕你再擅長偽裝,也無法掩藏自己真實的想法。”

所以她說:“謝天行,誠實一點吧。”

不等他反應,祁念一:“輪流執先,這輪到你了。”

謝天行沉默半晌,問道:“你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祁念一輕笑一聲。

“這個問題,我在過去已經問過自己無數次了。”

“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我知道。

哪怕我身體裡流著白澤的血也好,我可能是祂身體的一部分也好,既然生而為人,那我便是人,可以決定我想要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那你呢?”祁念一反問,“你能接受自己的存在嗎?”

謝天行出神道:“有時候,我很恨自己身體裡流淌著的血,那些人要不是為了爭這身血脈,我們一家人也不必走到今天的地步。”

“最後一問。”祁念一直截了當,問道,“我不問你你所追求的道是何物,這問題太大,我們所有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確定。”

“我要問,你後悔嗎?為自己所做的決定。”

謝天行垂眸,睫羽輕顫,聲音雖然略有顫抖,但卻十分堅定。

“我,不悔。”

祁念一便笑了:“我亦不悔。”

三問過後,祁念一吐出鬱氣,心眼開闊,道心通明。

問心之戰,不論勝負,隻論道心。

人各有道,各行其是,唯不悔而已。

於是她拔劍。

蒼白中摻雜著些微紫色的靈焰自她身上燃燒起來,將整座由荊棘鑄成的迷宮燃燒殆儘。

謝天行五陣齊出,遮天蔽日。

生生不息的五行連陣同出殺招,荊棘上浸滿毒液的倒刺,熊熊燃燒的烈火,謝天行身前如同堡壘一樣的土牆,沾手即化為寒冰的玄水。

還有始終未曾露麵的金陣。

陣起,金色的虛影在空中不斷舞動,祁念一愕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劍,似乎被什麼力量纏繞住了一般,無法像以前那樣順心自然的舞動。

金陣,能控金屬。

非白的本體雖是一節白骨,但終是由雲野後天打造的,不可能不摻雜任何金屬。

謝天行的聲音遙遙傳來:“誰人不想順心而為,順心拔劍。小師妹,若當你劍式受阻,無法順心之時呢?”

“這五行連陣,單破其一,都隻會迅速被其他四陣修補回來,讓我看看,你會先擇哪個破之。”

祁念一眼神厲了起來。

手中劍沉重到似乎有千萬隻手在拉扯著往下墜。

她舉劍的動作也有些遲鈍。

但仍是衝破了萬千阻障,將劍高高舉過頭頂。

劍纏雷霆,這一劍,她並沒有引動陰雲和天雷降下。

萬均雷霆直接由劍身傳來,劍身乃至她的右臂都纏繞著閃爍的電光。

“這、這怎麼可能?!”台下有人驚呼,“不引動天地之力,全憑己力,揮出雷霆?”

祁念一緩緩吐息,踏著遍生倒刺的荊棘叢,身上衣袍被火焰撩的焦黑。

她穿行於火焰中,連發絲都被燒得卷起。

雷霆遇火,其勢更盛。

那浩蕩一劍,披荊斬棘,開雲破日。

劍光奇詭地在空中劃出驚人的弧度,一同斬向空中散落於不同方向的五個陣法。

一劍,連破五陣。:,,.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