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雲野手劄(2 / 2)

天機子如此說著,就好像現在對他的窺命不屑一顧的玉重錦,終有一日要找他來解答某個問題。

但無論未來如何,玉重錦此時隻是對天機子揮揮手,信步走上了下山路,追上了祁念一。

舒辰君看著這三個小輩的背影,感歎道:“少年人,真是意氣風發啊。”

天機子輕笑:“誰說不是呢。”

……

捧著玉盒,祁念一徑直回到了住處,又小心翼翼地給院落布了個結界,這才將玉盒打開。

溫潤的白光過後,雲野的手劄,並不像他本人那樣神秘,這隻是一個樸素到顯得有些陳舊的書冊,邊緣有些地方似乎已經有點卷邊,但是被主人很用心地包了書皮,書脊被仔細地一針一線縫起來,所以儘管過去了數百年,這本手劄依然保存得很好。

玉盒上扣著銘文鎖,這種鎖認主前隻要弄錯一次就會完全封存,莊鈞告訴她:

“多年前我們得到這本手劄時,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去翻閱,但是所有人翻開這本手劄都隻能看到一片空白,內裡沒有任何東西,隻有少盟主能從中看到一星半點的文字,但能看到的東西也不多,我們猜測是因為少盟主手中有漏影春的緣故,所以,或許確實隻有你才能看到這裡麵真正寫了什麼。”

畢竟除了漏影春外,雲野生前留下的劍,就都在她手中了。

儘管她能感受到,此時非白依舊虛弱,但她還是喚醒了非白。

畢竟雲野是創造他的人,說不定看了這本手劄,非白能找回自己丟失的記憶。

非白因她的呼喚才漸漸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他從本體中出現時,身體的顏色是前所未有的淡,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從這世界上消失一樣。

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很微小。

但祁念一看見他熟悉的眉眼和笑容,才終於確認了他並沒有從這世界上消失。

聽聞她的目的後,非白皺起眉,略有些嫌棄道:“雲野這個人,有什麼好了解的。就算他創造了我,那創造出來的也是我的本體,我這個劍靈和他有什麼關係。”

“再說了。”非白小聲念叨,“像他那樣的登徒子,有什麼好了解的。”

祁念一不解道:“登徒子?”

非白輕咳一聲,想起了紫水晶劍上鐫刻的銘文,臉又黑了些。

“沒什麼。”她年紀還小,那些東西,怎麼能讓她知曉。

祁念一思索道:“不過,哪怕傳聞把他誇得上天下海無所不能,說他是百兵之王,心懷天下未曾有私,我也覺得雲野不會是什麼正經人”

這下非白不解了:“為何?”

祁念一指著她翻開的手劄第一頁。

上麵用漂亮工整的行楷寫著——百無聊賴,將生平潦草一記,於泰安十二年七月初九。

她曾想過這個手劄中或許記載著雲野的一些鑄劍心得和思路,但萬萬沒想到,這所謂的雲野手劄,竟然是個日記本。

祁念一忍不住道:“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非白:“……”

手劄的扉頁隻簡單的記了這樣一句話,往後翻開的內容就很雜,都是日常生活的閒言碎語,能從字裡行間感受到雲野這個人豐富活躍的內心活動。

如果是泰安年間記載的話,那距今已經將近四百年了。

所以這本手劄是雲野從離世近一百年前開始記載的。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一。

今天試了新的劍丕,柔韌性太差,會削弱竹子原本的特質,這個方案否決,試試下一個。

小弟說和這次找到的天命者已經接觸過了,對方還是不情願,南境到底是怎麼給他們洗腦的,想不通。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九。

小弟回程時找來了南境那邊的靈礦芯,沒想到在鍛造新的劍丕上有妙用,這是目前唯一一種能保證竹子不會太容易折斷的材料,同時還能兼顧竹子的韌性,是很不錯的東西。

就是南境人太小氣,這麼好的材料從不外傳,下次讓小弟過去再和他們打幾架,多弄一點回來。

看內容,這應該是雲野在嘗試鑄造不夜侯。

祁念一:“原來不夜侯四百年前就已經開始鑄造了嗎。”

非白恨鐵不成鋼道:“除了靈礦芯,還有天星沙能有同樣的效果,他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祁念一安慰道:“那是四百年前,鑄劍工藝和如今相差甚遠,鑄劍師們都是在一步一步試錯的過程中才能得艱難得出一個結論,我們現在是站在他們的肩膀上,說這話自然輕鬆。”

——泰安十二年 十月初二。

試了很多種鍛造法,都沒能夠讓竹片和靈礦芯達成完美融合,小弟說我快把山上的竹子禍害光了,還好竹子長得快。但上次他從南境贏回來的靈礦芯快用完了,我讓他去南境再打一架贏一點回來,被他白了一眼。

世風日下啊,我這個大哥當的好沒尊嚴。

祁念一:“……。”

她有點同情那個倒黴小弟。

——泰安十二年 臘月二十。

今日天氣寒冷,心有所感,賦詩一首。

結果這首詩整整齊齊地全是用祁念一不認識的銘文寫成,她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隻覺得這銘文有些眼熟。

她皺眉道:“這不是我那把紫水晶劍上的銘文嗎?”

非白將下巴搭在她肩頭,斜眼覷過去,沒精打采道:“也沒什麼好看的,說的是今日下了雪,和小弟一起在院子裡烤紅薯吃,小弟把他酒窖裡的酒偷喝了。”

非白頓了下,轉而說道:“他的小弟,怎麼和你愛做一樣的事。”

都喜歡偷酒喝。

祁念一反駁道:“二師兄也喜歡,二師兄說這是我們師門的優秀傳統。”

——泰安十二年 臘月二十九。

竹劍終於鑄成了,再不成型,靈礦芯又要用完了,屆時不知小弟會不會和我翻臉。

不知是因為喝了茶湯還是過於興奮,一整晚沒睡著,索性給這把劍取名叫不夜侯吧。

從這一篇日記開始,雲野往後的記錄間隔時間就越來越長,而且看上去情緒起伏越來越大,不同於最初簡單的快樂了。

隻有偶爾閒暇時流露出的一兩篇,能從中看出他原本活潑樂觀的性子。

——泰安十三年 六月初六。

跟無涯老頭打賭,他輸給了我一個烏雲礦,心痛得不行,這老頭,居然跟我比煉器。

我們鑄劍師,首先是最好的煉器師。

用這個烏雲礦給無涯老頭捏了個劍鞘送回去,畢竟我還要在滄寰接著住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無涯,滄寰?”祁念一思索道,“他說的是無涯劍尊,我的師祖?雲野跟師祖和滄寰還有這樣的關係?”

難怪他將自己所有的劍都留給了師尊。

——泰安十三年 六月二十七。

最近實在熱,又在隕星峰多種了一片竹子,應該隻用幾個月就能長成竹林,明年這個時候,在竹林裡避暑,是個好去處。

無涯老頭人還挺不錯,又讓人送來了好多寶礦。

他說我想做的事情太難,沒有助力,甚至會有千萬人相阻,要同天命相抗爭,太過異想天開。

屁的天命,都是一群人為了保命捏造出來的幌子而已。

他還說我一片赤心冰雪肝膽,這誇得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都活了這麼多年,一身修為已至千秋歲,都能跟千秋同歲了,乾點什麼不好,成日想著怎麼算計彆人去死,多丟人。

哪有那麼多彆的啊。

無非是我想做,我能做,所以我去做了唄。

看到這裡,兩個人都有些安靜了。

祁念一:“你說,他想去做什麼?”

非白亦沒有回答。

話雖如此,但她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這樣活潑輕快的氛圍持續了好幾年,期間雲野又陸續打造出了幾把靈劍,正是祁念一手中的另外幾把,可見傳言中說不夜侯和漏影春是雲野死前所鑄的最後兩把劍這個說法一點都不準。

中間的記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有時一年也就能記上一兩句,而且都筆跡匆忙,看得出他這段時間非常忙碌。

直到泰安三十五年五月十一那日。

——我們找到她了,她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願意答應和我們一起結束這所謂宿命的人。

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我和小弟暢飲一夜,又連夜做了詳細的計劃,其實也不用做太多,這份計劃我們已經準備了幾十年,但我們隻遇到了她一個,願意和我們一起發一場瘋。

當然了,發瘋這兩個字是她說的,我跟小弟都覺得我們非常有希望。

祁念一已經猜到了,這個“她”指的是誰了。

她想起那個人最後的結局,也隻剩唏噓。

中間又是很長的空白,再翻開一後,隻剩了這一句話。

——泰安三十五年八月初一。

她死了。

隻有這三個字。

從這一日開始,手劄上記載的時間已經變成了好幾年一次,語氣也不複最初的跳脫,而是沉穩了許多。

直到許多年之後,人類王朝都已經改朝換代,他記載時間的年號都已經變了好幾輪,祁念一從字裡行間隻能看出他在鑄一把劍,讓他耗了近百年心血也沒有成功。

——太初五年 廿月初一。

從來沒有過讓我這麼費心的劍,我現在才開始覺得自己天真,人力終究有力有不逮的那一日,我必須得承認,這世上有我鑄不成的劍,但一想這是一把怎樣的劍,似乎也並沒有讓我太挫敗。

我決定去做一件大事,如果這本手劄沒有再記,就說明我成功了。

想了一下,把它交給無涯老頭保管了,我讓他彆給小弟看,怕小弟難過。

翻到這裡,這本手劄已經到了最後。

就在祁念一以為這是最後一頁的時候,封皮和這一頁紙張中突然掉出來了一張夾頁,飄在桌麵上。

上麵寫著——思來想去,做這個大事前總得在世界上留點印記,讓後人能欣賞一下我這張英俊瀟灑的臉也是好的,起碼證明我來過。

正麵寫著這句話,祁念一將夾頁反過來,背麵是一幅畫像。

雲野的畫工非常精湛,之前就有不少日記中都畫了當日所見所聞,畫了山水和人。

當然,畫的更多的是鑄劍的模型圖,每一張都堪稱惟妙惟肖。

這張人像圖也不例外。

這給自己畫人像的操作,祁念一也是第一次見。

畫上的人劍眉星目,下頜處勾勒出英挺的輪廓,他眉眼距離近,若不是圖中是笑著的,則會顯露出披荊斬棘的鋒銳之感,是一張見之會讓人覺得帥氣得有些冷銳的臉,和他活潑跳脫的文字形成巨大的反差。

祁念一靜默了許久,緩緩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句話。

“非白,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圖上所畫的雲野自畫像,和非白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