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一粒血種(1 / 2)

天機子呷了口茶水,淡聲道:“進來吧。”

玉重錦一路披風戴雪而來,衣袍上沾滿了碎霜,瞧著狼狽得很。

他正準備踏進房間,看見自己鞋底混雜著雪水和泥的臟東西,愣了一瞬,掐了個清塵訣將自己弄乾淨了之後才進門。

玉重錦在天機子麵前坐下,妙音給他斟茶時,感覺他身體格外冰冷,像是把自己放在寒冰之中凍了整整一個月一樣,半點溫度都沒有。

他在一個月前剛晉升見龍門,對於這樣一個高階修士而言,靈力早就已經能在體內自行運轉,保持身體的溫度,不會受外界氣候的影響。

如今玉重錦這般模樣,隻能是因為失魂落魄之下,就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無暇顧及了。

妙音在心中輕歎一聲,擺好茶盞熏香和天機子愛吃的茶點後,退了出去。

房間裡就隻剩下了玉重錦和天機子兩人。

天機子單手支頤,表情被敷在眼前的黑紗遮住,看不真切,他問道:“你想問什麼呢?”

玉重錦喉結上下滾了滾,一向清亮的眼中沒什麼神采,像是被蒙上一層薄霜,灰蒙蒙的。

他嘴唇囁嚅了下,呼吸聲有些破碎,最後將連埋在冰涼的雙手中,艱澀道:“抱歉,我需要整理一下情緒。”

天機子見他的樣子,神情緩和下來,將桌上溫熱的茶水和茶點推到玉重錦麵前。

“嘗嘗吧。”

玉重錦剛想推拒,就聽天機子無奈道:“我可不想讓人知道,我鬼穀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

他這樣說,玉重錦一時無言,將溫熱的茶湯灌入肚中,舌尖感受到些微的苦澀和沁香,這才感覺身上有了些暖意。

桌麵上的茶點各個精致,玉重錦無心享用,隻是囫圇塞了幾個在嘴裡,吞咽下去的時候,感受到一股極致的甜膩從喉嚨劃過,嗆得他表情扭曲了一瞬。

天機子笑著說:“抱歉,我口味偏甜了些。”

玉重錦擺手,用剩下的茶水飲儘後,感覺甜膩被清新的茶味壓了下去,喉間卻泛上一種甜到極致的苦味。

這苦澀的味道讓他混沌了很多天的腦子有了一點清醒。

玉重錦清了下嗓子,雙眼一直垂著看向桌麵的紋案,啞聲道:“我隻能問一個問題,對吧。”

天機子頷首:“如果按照當時南華論道的獎勵來說,確實隻能問一個問題。”

“所以小公子,考慮好要問什麼了嗎?”

天機子看不見玉重錦的樣子,他的眼中隻有玉重錦身上無數纏繞著的命線,如今纏繞成了一團解不開的亂局。

天機子擺弄著桌上的算籌,漠然回想起之前很多個付出各種代價走到他麵前來的人。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節點可以改變他的一生。

有些人出生在泥沼之中,抓住轉變的契機,同樣可以迎來更好的未來。

有些人出生便是鮮花著錦,卻不知道在何時會跌落無儘深淵。

麵對窺天命這種事情,任誰都會慎重再慎重。

一個問題,實在太難選擇了。

這些年,天機子不知道見過多少人的醜態。

就是不知道這位小公子,在經曆了那樣的打擊之後,會想要問什麼事情。

對麵傳來玉重錦極不平靜的呼吸聲,他腦海中有無數個念頭,那日發生的一切在他眼前不斷重複,令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玉重錦的聲音摻雜著少年人的明朗和初成年時些微的粗糲,聽上去就像清亮的錦緞中藏著一粒硌手的石子。

最後,他猛地抬起頭,眼底蘊藏著破碎的情緒和痛意,朗聲問道:“我想問,有沒有辦法,將深淵真正解決掉。”

天機子擺弄算籌的動作頓了下,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異,他不可思議道:“你想問我的,就隻有這個?”

玉重錦嘴唇微抿,低聲道:“當然不是,想問的還有很多,但這是我最想知道的。”

天機子單手托著臉,看著纏繞在玉重錦身上的命線不斷變換著,仿佛玉重錦掙紮的內心正在為自己尋求一條出路。

良久,天機子才輕歎道:“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玉重錦居然不問任何和自己或者和玉華清有關的事情,而是問如何解決深淵。

玉重錦懇切地看著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有嗎?”

天機子手中轉著算籌,淡聲道:“我亦不知。”

玉重錦神情立刻低落下來:“這個問題,連您都無法回答嗎?”

“但我覺得是有的,或者說,我相信有。”天機子的聲音隨後響起。

玉重錦愣了下,不知道天機子為何會這樣說。

天機子空洞的眼神望向不知道何處的虛空,聲音突然溫和了起來。

“若我真的能窺探到解決深淵的辦法,也不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犧牲的天命者了。”

他嘴角繃成一線,輕聲道:“關於深淵,已經超出了我能窺探的天機的範疇,我能知道的,也隻有那一丁點而已。”

玉重錦斂眉:“那您說相信有,是因為……”

天機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因為有人說她找到了解決辦法,我選擇相信她,僅此而已。”

聽到天機子口中的那個“她”,玉重錦眼神顫動了下。

天機子放好算籌,正色道:“好了,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問個彆的吧。”

沒想到,這次玉重錦思索片刻,竟然直接起身:“多謝前輩,除此之外,我沒有要問的了。”

天機子雙手環抱,靠在椅背上,無語道:“你們一個個的,真的完全不拿我們鬼穀當回事對吧。”

張口閉口都是,我沒有要問的,我不想知道,知道這些無用。

玉重錦臉上露出片刻遲疑,最後堅定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抱歉,若前輩沒有彆的事情,我先告辭了。”

天機子歎息一聲:“你還是先坐一會兒吧。”

他抬手,重新為玉重錦續上茶水,而後開口,竟直接就是一句:“你和你兄長的天生仙骨與劍骨,確實都同你父親搶奪而來的白澤骨有關。”

玉重錦身體明顯一震,天機子接著又道:“但並不是玉華清為你們奪來的,而是你們天生的,這點沒有疑問。”

玉重錦握著茶盞的手在輕微顫抖,他一言不發,聽著天機子繼續往下說。

“白澤分散開的遺骸,和祂的血液一樣,可以傳給後代。你的仙骨是自白澤骨遺傳而來,就像南境那些人的血脈之力一樣。”

玉重錦緊緊攥著拳頭,用力到關節都發白。

天機子說完,喝了口茶,才道:“我還以為,你會向我求證,那日陣法之中,你父親做過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畢竟至今還有不少人覺得這隻是他和念一做出來的一場戲。

整個過程之中,玉重錦沒有說一句話,卻在聽到天機子這句話時,才低沉道:“我…了解我父親,那日我問過他,縱然他否認了,我也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痛苦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天機子問道:“你日後,打算如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麵前,什麼都不問,反讓他問東問西。

玉重錦沉吟片刻,沒有正麵回答天機子,轉而道:“多謝天機子閣下解惑。”

他起身鄭重行禮,而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天機子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和他身上不斷變換著的星子軌跡,第一次生出了些期待。

期待這個孩子,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

幾日不見,仙盟肉眼可見地蕭條。

裡麵人往來匆匆,忙著退出的,忙著撇清關係的,迷茫前路的,還有少有的願意堅持一同重建仙盟的,各不相同。

玉笙寒臉色仍然蒼白,毫無血色。

墨無書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

他指尖浮現出一個微小的陣盤,那陣盤化作一道流光,彙入祁念一和玉笙寒的體內。

這道光芒暖洋洋的,進入身體後,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

但兩人都感覺到心裡輕鬆了些。

似乎有某種無形的線被剪短了。

將他們兩人的命運纏繞起來的同心契,解除起來,竟然如此簡單。

玉笙寒怔然看著自己的雙手,浮現出了一個難得真心的笑容。

他笑得毫無形象,都露出了牙齒,卻隻會讓人感覺到由衷的快樂。

墨無書沉聲道:“無論如何,我需要向你道歉。”

“將你無端卷入這場爭端中,受了多年的無妄之災。”

玉笙寒緩緩搖頭:“現在說這些,沒什麼必要了。”

他重新看向祁念一,這是他第一次不帶任何旁的緣由和眼光,正視這個從前的未婚妻。

他們之間的事情,是一個說不清的誰對誰錯的結。

是他父親先要殺她,所以墨君將這一切捆綁到了他的身上。

父親的轉變,他在家中的冷遇,還有她所背負的壓力,一切都糾纏在一起,他甚至沒想過還能有能夠不剪短任何一條線,就能將這纏繞在一起的命運解開的辦法。

但她做到了。

玉笙寒平緩道:“過去二十年,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同時……也討厭你。”

現在他終於能放下一切,重新欣賞這個人。

想要成為像她這樣的人。

祁念一沉吟片刻,對墨無書道:“師尊,我想和他單獨說兩句。”

墨無書知趣地給他們留出了空間。

玉笙寒有些驚訝,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麼是需要單獨說的。

祁念一開門見山道:“同心契的另一個解法是什麼?”

玉笙寒愕然。

祁念一眼中寫著了然:“你已經找到了解除的方法,對吧。”

玉笙寒沉默片刻,問道:“你怎麼知道。”

祁念一:“就當是我猜到的吧,方便告訴我嗎?”

玉笙寒眼神往一旁遊移了下,而後才低聲道:“沒什麼不能說的,如果不是由施術者親手解除的話,同心契就隻有最後一個解法。”

“被結下同心契的兩人,其中一方親手殺死對方,或者是…殺死自己。”

祁念一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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