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剛被放出來,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
它警惕地看了祁念一一眼,四肢並用地連退好幾步,企圖離這個可怕的女人遠一點。
但他們還有靈寵契約在身上,祁念一心念一動,熊貓就被迫止住了腳步,四個短粗的毛絨爪子在原地撲騰了幾下,被祁念一拎回身邊蹲著,方便她熊貓頭頂的毛。
姬瑒捂著腦袋,黑色眼珠流露出明顯的怨念。
“你再揉,我會禿的,我最近掉毛特彆多你沒發現嗎!”
祁念一輕描淡寫道:“沒事,回頭讓大師兄給你配一點養毛液。”
“還有。”祁念一補充道,“熊貓形態的時候,不要隨便說人話,不可愛了。”
姬瑒內心滿是絕望。
重歸寒冬之後,隕星峰後山竹林裡的熊貓們都紛紛溫暖的地方窩了起來,倒顯得後山的竹林冷清了不少,祁念一很久沒擼到過,有些手癢,又不能強行把熊貓們拽出來,便隻能成天拿姬瑒滿足自己。
不僅祁念一,隕星峰其他人也是如此。
姬瑒看著那隻隕星峰上的大橘貓成日裡在溫淮瑜腳邊蹭來蹭去,被養的油光水滑的,總覺得對方是在衝他耀武揚威。
有了溫淮瑜撐腰,大橘貓愈發趾高氣昂起來,輕易不讓人摸。
隻有姬瑒,因為有靈寵契約在身,隨隨便便都能被撈起來揉一把。
回想幾年前,姬瑒萬萬想不到,他堂堂妖皇活得連隻貓都不如。
墨無書打量著熊貓,訝異道:“幾年過去,它好像都沒怎麼長大,嗯……倒是胖了一圈。”
祁念一:“妖族的生長周期都是很長的,至少也是百年起,以它目前的年齡,在妖族中妥妥的還是個幼崽,若按照妖族的年齡來算,他距離成年至少還有個兩百多年。”
聞言,墨無書表情有些一言難儘:“小四,你這樣壓榨小孩,是不是不太合適?”
現在的熊貓仍然是幼崽體型,隻是比早先看到的時候,身姿又更加圓潤了些。
看上去像一個炸開的黑白大毛球。
熊貓憤怒道:“冬季是長毛的時候!”
祁念一毫不留情道:“難道不是因為二師兄做飯太好吃了?”
熊貓頓了下,支支吾吾道:“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他摸著自己的肚皮,覺得如果要回到妖域,他最舍不得的可能就是晏懷風做的飯了。
揉搓完熊貓,祁念一解除了契約的壓製,姬瑒恢複成了人型,頎長的身影在月光下愈發顯得陰沉冷清。
墨無書打量了姬瑒一會兒,揶揄道:“嗯,果然還是獸型看著順眼多了。”
姬瑒眼下的黑色陰影更加明顯,讓他看上去總是一副陰沉的樣子,但這黑色陰影放到獸型的身上,就會顯得憨態可掬。
姬瑒已經習慣了隕星峰上這群怪胎對於他獸型的喜愛和人型的不屑,直接無視了墨無書的話,在他們身邊坐下。
祁念一:“這次去妖域,我會兌現我的承諾,助你重登妖皇之位。”
聞言,姬瑒卻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興奮,反而皺起眉頭,麵露沉思。
“要放你回去了,怎麼感覺你反倒不高興了?”祁念一低笑一聲,“總不能是舍不得我這裡吧。”
姬瑒眉眼耷拉下來,無言道:“我腦子有病才會這麼覺得。”
他頓了下,又道:“我隻是覺得…覺得……”
妖族的思維方式總是非常簡單,哪怕是妖皇也不例外,讓他用人類的語言來描述自己現在複雜的心情,確實太難為他。
祁念一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一般,了然道:“但必須告訴你的是,幫你奪回妖皇之位,隻是你重歸皇位的第一步,那個位子你能不能守得住,守多久,日後會如何,我都不會再管了。”
姬瑒眼睛微微睜大了些,他探出頭不可思議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墨無書喝著茶,調侃道:“你們妖族不老說我們人類陰險狡詐,詭計多端嗎,這樣的人類能看穿你內心所想,也不奇怪吧。”
姬瑒又差點氣急敗壞。
他低聲道:“我隻是…有點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回去,能不能做好。”
墨無書沒再欺負可憐的熊貓,將他和祁念一麵前的酒杯倒滿。
由溫淮瑜親手釀製的酒彌漫著清涼的雪意,辛辣的沁香直衝天靈蓋,合著滿地的殘雪和破碎的月光,倒是彆有一番意境。
師徒二人三杯飲罷,便算作是踐行。
出發前,她去見了一趟天機子。
她去的匆匆,離開的也匆忙。
沒有人知道她和天機子究竟說了些什麼,就連妙音也不清楚。
妙音隻知道,他們兩人談完之後,天機子沒有起身送祁念一離開,當時房間裡隱約有血腥味,天機子的臉色看上去格外差,仿佛收到了重創。
妙音沒有多問,隻是心頭生出些擔憂,轉而替天機子送祁念一出穀。
祁念一看著妙音如今的樣子,笑的有些欣慰:“能重新說話的感覺怎麼樣?”
妙音想了想,裝出一副我要好好思考一下的表情,最後撲哧一聲笑開:“那當然是非常好。”
祁念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一直沒來得及說,當時在雲中城裡,謝謝你。”
若不是妙音反應得快,及時將自己的神通力傳給了她,她最終能不能戰勝玉華清還是個未知數。
妙音輕輕搖頭,她輕聲說:“這麼多年,我已經說不清這神通力帶給我的究竟是困擾更多還是好處更多,當時感覺到神通力似乎要離我而去時,還有些惶恐。”
她的笑容為蕭瑟寒冬注入了一絲溫暖,為黑暗中的鬼穀帶來了光熱。
妙音回憶道:“當時我就隻有一個念頭,如果白澤要收回我的神通力,如果我們的血脈之力會注入彆人體內,作為飛升的助力,那我希望那個人是你,而不是玉華清。”
說著,妙音眼神目露調侃:“我本還有些擔心,怕你也要和我之前一樣,被迫口不能言,卻沒想到,箴言在你身上似乎沒有其他更多的異樣。”
祁念一低聲道:“因為那位神明幫我壓製住了箴言的規則之力。”
妙音有些不懂,祁念一卻沒有再過多解釋。
祁念一說完,看著妙音,眼中藏了些讓人看不懂的情緒,最後隻是輕輕一笑:“就送到這裡吧。”
當時,妙音看著祁念一離去的背影疑惑了很久,不知道她為何露出那樣的表情。
卻沒想到,在祁念一離開的第二日,天機子召集鬼穀所有人,公開了一個足以震驚世人的消息。
天機子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臉色蒼白如紙,雙眼被遮住,看不清他完全的神情,但稍微有些修為的人,都能感覺到現在的天機子狀態非常不好。
就好像受了很重的傷。
鬼穀之中有人擔憂問道:“穀主,您這是…?”
天機子坐在正堂的座椅之中。
他似乎瘦了不少,隻占了椅子很小的一部分,水墨色的長衫在他身上格外寬大,消瘦到似乎風一吹就能吹散了。
回想起昨日念一欲言又止的表情,妙音心中有了些不安。
她站在天機子身邊,聽見他輕咳幾聲,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沒了。
天機子拂手,拒絕了妙音的探脈,對著鬼穀眾人道:“從今日起,鬼穀中所有事宜,都交給妙音打理,她接替我成為鬼穀穀主。”
妙音驚訝不已。
這件事,天機子從沒對她說過,她也是剛剛才知道。
天機子沒有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又宣布了下一個驚人的消息。
“即日起,我卸任天機子一職。”他仿佛沒有看到堂下眾人震驚的模樣,接著道,“天機子這個位置,到我這裡結束。”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天機子平淡地說:“從今往後,鬼穀不再有天機子,我亦不再窺天命算天機。”
鬼穀眾人麵麵相覷,皆是不解。
“穀主三思啊!”
“穀主,您真要讓天機一脈從此斷絕嗎!”
“若當真如此,我鬼穀憑何立足?”
天機子沒理會他們的反應,他撐著身體從座椅中起身,極其緩慢地走到門外,竟然直接扯下了覆蓋在眼前的星塵紗。
空洞灰白的雙眼徹底暴露出來。
哪怕什麼都看不見,他還是堅持抬頭,循著溫度,找到了太陽的方向。
暖黃的日光照耀在他身上,灑上一層薄金,似乎給他鍍上了一層蜜。
天機子輕笑起來:“天機一脈……不需要再存在了。”
他明明看上去身體如此虛弱,卻讓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現在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釋然。
“徒有窺命之術,卻無改命之能,不過是悲劇的一次次重演罷了。”
“而我,已經作為天機子,算出了我此生最問心無愧的一卦。”
他的聲音極輕,輕到隻有他自己能聽見:“這樣,足夠了,就到我這裡結束吧。”
最後一句,人們沒有聽清。
隻看見了天機子轟然倒下的身影。
沒過幾天,鬼穀的巨變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
無數修士議論紛紛。
他們好奇妙音能不能在鬼穀巨變的風波中撐下來,好奇天機子為何會做這樣的選擇,不知鬼穀弟子會何去何從,也不知道那位作出如此決定的天機子,在宣布這件事之前,究竟想過些什麼。
這一切,人們都無從得知。
他們能知道的隻有一件事。
——新任的鬼穀穀主妙音公開宣稱,鬼穀一定會將天機子的決定堅持下去。
人們這時才驚慌起來。
他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再也不會有能預先窺探天機的人引導他們行事了。
從今往後,他們需要自己探尋未知的命運了。
而這個時候,祁念一已經踏上了前往妖域的道路。
這次離山,祁念一誰都沒帶。
除了她自己之外,就隻用從不離身的劍和妖族之行必不可少的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