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一個手抖,險些把手中的三生石給摔了。
他一介鬼身，沒有前世，三生石對著他,照出的是一片空白——也不算是空白，它照出來的是忘川河旁的情景，暗沉一片,了無生機。
青玄垂眼看著三生石,眼底鬱鬱的，是一片沉不見底的蒼青色。他回憶了一下謝眠方才的話,反手將之扣在桌麵上,問：“什麼蛋？”
謝眠沒留意他的異常,拍了拍雲朵,繼續滿屋子轉溜,繼續琢磨著給蛋找爹的可能性,百忙之中抽空回應了一句：“我感覺我肚子裡有個蛋。”
青玄：“……”
青玄道：“打哪兒來的蛋？”
“吃出來的……吧？”
吧？
吃什麼玩意能往肚裡揣個蛋？？？
“……”
“……”
麵麵相覷片刻，青玄伸出了手。
一刻鐘後,青玄又收回搭在謝眠手腕上的手。
“怎麼樣？”謝眠甩甩手腕，壓下被試探的不適感。
他本想讓青玄替他探探肚子裡的小白團，但不知為何，青玄的靈力一碰到他,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小白團更是極度抗議地扭來扭去,忽圓忽扁,最後把自己團成大鴨蛋。
沒奈何，謝眠隻能讓青玄摸了摸脈，像普通人診脈那樣，也不知道青玄診出來什麼沒有。
青玄收回手,心裡有了點思量，麵上卻分毫不顯：“我非醫修，也非鮫族，探不出來。不過……”
他話音一轉，問：“你這個蛋他爹的名額，能不能給我留一個？”
*
謝眠開始關注身邊的人。
不過現在他身邊隻有兩個——不，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隻有一隻鬼，一隻小狐狸。
青玄被他首先劃掉了，自那天把脈之後，青玄一靠近他就覺得不舒服，確切而言，是他肚裡的小白團覺得不舒服，於是謝眠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小狐狸也不行。他看著小狐狸，小狐狸看著他，不消半刻鐘，小狐狸就會開始捂臉嚶嚶嚶地跑掉，跑得時候尾巴毛都要炸開，仿佛黃色的蒲公英。
謝眠琢磨了一下，又想到了晏陵。
他這會兒反應過來了，晏陵這名字，不是天界帝君麼，他此前沒怎麼留意過這號人物，這幾天又惦記著肚裡的小團團，早把晏陵忘了個一乾二淨。
想到上次分彆前他還問晏陵“明天會等他麼”，他嘩啦一聲從水底坐起身來，冒出頭發絲那麼細的一點兒心虛，不過很快這丁點兒心虛消失殆儘，他又懶洋洋地癱回水底。
堂堂帝君，不可能閒著沒事在那等著他。
他這麼想著，卻是不由自主地擺擺尾巴，遊到了林子裡。
然後他看見了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晏陵仍舊安靜地坐在水邊，坐在那天他坐過的石頭上，衣袖垂落在睡眠上，泅出一片深色水痕，他微微垂眸，看著水流，也不知在想什麼，眸底空茫而沉沉。
謝眠原本擺得很歡快的魚尾巴忽然停頓了一下，半晌才又擺擺尾遊過來，不知為何，剛剛壓下的一點點心虛又輕煙似的冒了出來，他慢吞吞地挪到男神身邊，伸手摸了把男人垂在水邊的衣袖。
冷冰冰的，濕漉漉的，不知是河水流過濺上去的，還是在這等了幾天沾的露氣。
“晏陵？”
這一聲，將晏陵從從空茫安靜的世界裡叫醒了。
他眨了眨眼，眼角乾澀到酸痛，像進了鋒利的沙礫，輕輕一動都是痛極，不過他臉上絲毫不顯痛楚，隻緩緩叫了一聲：“謝……眠？”
他沒有過去的記憶，卻對這個名字有著莫名的觸動，好像叫一聲，安靜的世界裡就會乍然熱鬨起來。
“哎。”謝眠問：“你不會在這等了幾天吧？”
聽見晏陵低低的一聲“嗯”，謝眠又是一愣，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乾脆將一路上隨手摘來的一把果子塞給晏陵。
這些果子一個長得比一個水靈，卻酸得叫人牙齒發軟。
謝眠看著晏陵接過果子，幾乎沒有猶豫地往嘴裡塞，麵不改色地吃掉了，不由肅然起敬。
他摘的這些果子，連青玄和小狐狸都不敢吃，因為太酸了。
大概是他的視線太驚訝，晏陵咽下口中酸果，垂眸與他對望。
“好吃嗎？”謝眠尾巴懶洋洋地拍水，“他們都覺得酸，不愛吃。隻有我自己吃。”
謝眠沒說這個“他們”是誰，晏陵也沒問，他隻默默地，一聲不吭地，將謝眠給他的酸果子都吃掉了。
——謝眠現在懷疑晏陵並不是他知道的那個晏陵，又或許晏陵腦殼壞掉了。
他抱著這個懷疑，他若無其事地和晏陵聊了聊，然後他的懷疑得到了肯定。
……晏陵失憶了。
——晏陵失憶了？！
謝眠覺得有些吃驚，又生出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唏噓。
他才覺得自己修煉出了瓶頸無法探出肚子裡的東西是什麼，另一邊就遇到了個同樣修煉到瓶頸……不，不是瓶頸，這壓根兒是走火入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