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昆侖山裡熱鬨了起來。

準確而言,是晏陵身邊熱鬨了起來,某尾魚以一己之力,鬨出了千軍萬馬的歡騰。

晏陵本想將這尾過於鬨騰的魚送出昆侖山,但他轉念又想,昆侖山雖通天界人間,但到底不屬於天界,也不屬人間。

這座山,是孤獨的,屬於天,屬於地,屬於每個人,每個非人。

他沒有權利將這尾赤鮫趕走。

謝眠就這樣留了下來。

他不是第一次來昆侖山,不過以前每次他都隻在山腳下徘徊,摘點靈果吃,吃夠了便離開,這次是犯了懶,吃飽後不想動,乾脆化了魚隨著溪水流。

彆的魚順水而流,他偏不,他尾巴拍著水花,逆水而上,這才機緣巧合撞見了晏陵。

其實按謝眠的性子,他在一處地方通常是待不久的,最多三天就會厭倦離開,風不受拘束,魚也是。

可這次他出乎意料的有耐心,他在昆侖山上待了好多天。

謝眠滿山頭的繞,將各種奇形怪狀的靈果都嘗了個遍,挑出他最喜歡的,摘作一堆,拿一片大荷葉托著——昆侖山特殊,縱是寒冬,也有夏荷滿塘。

謝眠將大荷葉放在水裡飄著,往晏陵居住之處遊。

一路上興致起時,又摘幾根長草,一邊慢悠悠地擺尾巴,一邊十指翻飛如蝶,眨眼間編出許多小東西。

小青蛙,小雀兒,小蟬蟲……什麼都有。

是這些年走過四海八荒學過的東西。

謝眠摘了一朵盛綻的花,用術法把花凝在最美的狀態,頂在一隻草編小蚱蜢頭頂,將這些小東西也一並放在大荷葉上,推著遊到晏陵身邊,喜滋滋地送給晏陵。

晏陵瞥他一眼,臉上沒什麼情緒,並沒有收,不僅沒收,還合眼入定,眼不見為淨。

謝眠很執著,見晏陵不收,他便覺得是不合晏陵的心意,又繼續滿山地摘果子,摘啊摘,送啊送,等晏陵入定醒來,幾乎要被紅橙黃綠的靈果山淹沒。

眼前堆著靈果山,晏陵隻能隱約瞧見一尾豔紅,在靈果山邊緣露出一點,在水裡搖搖晃晃的。

大抵是熟睡了,沒了哼小調的聲音——這尾魚醒著的時候喜歡哼小調子,清洌洌的嗓音,若是凡人聽到了,少不得讚一句天籟。

他隻聽見小水泡冒出來破掉的咕嚕聲,是鮫人在水裡呼吸吐泡泡的聲音,細細微微的,藏在水流聲中,不甚分明。

晏陵動了動身子,一枚壓在他袖上的果子被他動作牽動,骨碌碌滾開,這下慘了,靈果山轟然倒塌,好在晏陵反應極快,指尖輕動,靈力無聲無息蔓延托住,才避免被靈果淹沒的慘狀。

然而還是有一枚紅彤彤的小靈果滾下了水,砰的正中水底赤鮫的腦袋,與此同時,一隻綠油油的草編蚱蜢從靈果山頭掉了下來,帶著它頭頂的花,和它的製造者一樣膽大包天……

從晏陵鬢邊一擦而過。

晏陵被一隻草蚱蜢冒犯,尚未表態,罪魁禍首先被砸醒了,隔著清澈涓涓的水流,睡眼惺忪地望來,流水波光在他眼底映出熠熠光澤。

看見晏陵終於入定結束,謝眠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嘩啦一聲翻身而起,精神十足:“晏陵!”

聲勢浩大,氣壯山河。

晏陵被他這一聲驚得眉心微蹙,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少年驟然傾身過來,一手按在他肩頭,阻止了他想後退的動作,目光落在他鬢邊。

“掉了一朵花。”少年喃喃。

纖細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水汽,輕輕擦過晏陵耳邊,謝眠拈下一朵盛綻的花,舉到晏陵麵前,滿臉寫著乖巧等誇。

晏陵:“……”

晏陵看著謝眠,謝眠一臉真誠的看過來,仿佛那花當真是憑空落下與他無關。

許久,晏陵才垂眸低聲:“謝謝。”

這大概是孤冷清如昆侖雪的帝君第一次說這兩個字。

*

不過俗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滄海能變桑田,唯獨魚改不了愛打架。

謝眠暫時沒再找晏陵打架,他懶怠修煉但他並非懵懂無知,一開始他沒反應過來,不過很快就發現晏陵的狀態不太對。

有時候晏陵身上濃重的煞氣沒能壓住,會將那條潺潺溪流都凍出一層晶瑩剔透的冰霜。

謝眠在水底偷懶睡覺的時候不小心被凍了幾次,凍得耳尖都覆了一層寒氣,懵了半天後揉著耳朵上岸,去追問了幾句,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他和晏陵酣暢淋漓的打過一場,雖然打輸了,但顯然還沒儘興,總躍躍欲試地試圖再次挑戰。不過眼下晏陵這種情況顯然不合適,謝眠眼巴巴了好幾回,還是沒動手。

但是不打架他很無聊。

謝眠思考了一瞬,他決定去找昆侖山上彆的妖獸靈獸打。

昆侖山上靈氣充沛,從來不缺善戰的妖獸靈獸,隻是礙於帝君氣勢不敢靠近,對於謝眠這尾主動來約架的魚就沒什麼顧慮了。

於是這段時間裡,謝眠趁著晏陵打坐入定,打遍昆侖山。

能和晏陵都打的有來有往的赤鮫,對付昆侖山上的妖獸靈獸,也隻會贏不會輸。

不過他打起架來不管不顧,憑著一股兒瘋勁,贏是能贏,但難免受傷,受點兒不輕不重的小傷。

比如今天他就不小心被一隻凶猛的刺蝟妖掀飛了一塊魚鱗。

——一片指頭大小的魚鱗,不仔細看都看不清的傷口。

那隻刺蝟妖渾身是刺,看著小小的,打起來很凶,謝眠和它打架打得動靜有點大,四周草木倒了許多,十分淩亂。

好不容易打完,謝眠還有些喘`息,召了朵雲坐著,居高臨下地看著被他揍得渾身刺長短不一的刺蝟妖,正要說什麼,忽然耳朵一動,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一聲稍顯遲疑的“謝眠”。

——是晏陵的聲音。

大概是被這邊的聲音驚動了。

謝眠乍然回神東張西望,才發現他和刺蝟妖打架,不知不覺打到了晏陵打坐入定的附近。

刺蝟妖被揍得有點狠,沒聽到晏陵這一聲,它隻痛得想打滾,掙紮了一下,壓到周圍淩亂落葉,發出輕微簌簌聲。

謝眠感知到不遠處晏陵的氣息逐漸靠近逐漸靠近逐漸靠近——近在咫尺!

千鈞一發之刻,謝眠一尾巴將兀自掙紮著想翻身的刺蝟妖抽進了溪水裡,此處溪流湍急,很快那團棕色身影就消失了,而謝眠也在最後關頭成功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朝晏陵歡快招手。

“我在這裡!”

玄衣帝君輕“嗯”一聲,循聲走來。

剛入定結束,晏陵身上的煞氣被壓製了許多,滿身清冷如雪,視線寡淡地掃過淩亂的四周,神情不變,謝眠卻微微提起了心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他近來沉溺晏陵美色,明明冷清又神情寡淡的一個人,為什麼就那麼好看那麼合他心意呢,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隻循著本能,在喜歡的人麵前展露出最好的一麵,所以……

謝眠一向都是瞞著晏陵去約架的。

因為打起來容易失態,失態就不好看啦。

今天是個意外。

謝眠仗著刺蝟妖已被他一尾巴掃掉,忽略掉周圍的亂糟糟,矜持地坐著雲朵繞到晏陵身邊,假裝無事發生:“剛剛刮了好大一陣風,吹倒了好多樹,我……”

他信口胡謅手到拈來,一邊悄悄看晏陵神色,卻見對方似乎並不關心滿山林的淩亂,淡冷的視線徑直落在了他身上。

……落在他腰側。

謝眠懵懵地順著晏陵的視線低頭,看見了那道他自己都沒放在心上的傷口。

指頭大小的鱗片被掀起了一點,有一點兒血跡滲出來,因著與鱗片同色,並不是很明顯,對經常打架受傷的謝眠來說,疼痛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謝眠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他聽見晏陵淡聲道:“你受傷了。”

謝眠的聲音徹底靜了。

他忽然覺得這點兒傷口裡可能紮了一根刺蝟刺,疼得他須臾間便委屈地扁起了嘴,眼底潤潤地泛起水色。

上天厚待謝眠,除了賦予他不必修煉也能勝人萬籌的天資,還賦予他一張漂亮精致的臉,衝著這張臉,就算有天大的仇,也讓人心生憐惜不忍苛責。

謝眠對自己的臉很滿意,他覺得他就是四海八荒裡最漂亮的魚,怎麼會有人忍心拒絕他呢。

他沒去管傷口,他哼哼唧唧繞著晏陵轉了一圈又一圈,眼巴巴地看著晏陵,水潤潤的眼光裡充滿暗示。

轉過數不清多少圈後,晏陵終於垂了眼睫,朝他伸手。

謝眠歡呼一聲,立刻自覺轉身,將受傷的腰側湊過去。

這傷口位置巧妙,正好在鱗片與肌膚的交界處。

謝眠撩起衣擺,露出一截雪白如瓷的腰身,腰線流暢,弧度優美,續著一條赤色瑰麗的魚尾,片片魚鱗如赤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晏陵視線微凝,指尖繃緊,停頓許久,才緩慢地將手懸空覆在傷口處。

他從沒對彆人做過這種事,動作謹慎生疏,帶著治愈效用的靈氣化作白霧,覆蓋在傷口上,微微冰涼。

謝眠瑟縮了一下,有點癢,他不□□分地搖了搖尾巴,拍的水聲嘩啦。

晏陵道:“彆動。”

謝眠便又乖了。

他忍著腰側微涼的癢意,眼角瞥見晏陵長睫微垂的認真神色,四周寂靜一片,隻有風吹落葉的簌簌聲,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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