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年寧之前在這間屋子裡都睡得很好的。

被褥暖和綿軟,土豆安謐呼吸,八點過後,積雪的馬路旁路燈昏黃的光慢慢悠悠穿過被冰霜糊住的玻璃窗,落在年寧155英寸的陳舊木窗台上,上麵的電腦屏幕上的光明明暗暗泛著熒色,是不久前剛剛完成的底稿。

黑白線稿裡玉碎取下了醜陋猙獰的麵具,他梳高馬尾,眼旁有一道傷痕,但是臉上笑意明亮,因為剛剛打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勝仗,豔色和勝利的榮光使他高高在上,不可方物。

而在路燈和電腦的光的模糊交界處,屏幕上的稿子角落裡還有一個沉默寡言注視著自己主上的將軍,他半張臉都沐浴在血裡,身上的戰甲七零八落,反手背身執著一把紅纓尖槍,渾身煞氣,周圍一人也無,隻遙遙望著騎在馬上的玉碎,並不上前。

這是《亂世》當中,年寧畫的一個情節,在玉碎的帶領和計謀下,士兵們大敗了牧叔伯的集合軍,贏了這一場鼓舞人心的勝仗,而這一切都是以薑帆背後帶著一支奇兵包抄後路作為代價換來的。

而這一支包抄的奇兵,除了薑帆,餘人皆死,屍骨無存。

這原本是早就設計好的情節,但是年寧這一刻看著這畫麵卻無端煩躁起來。

《亂世》是講所有人在亂世皆為蒼生芻狗的故事。

沒有人在亂世裡是贏家,所有人都在堅持自以為是的正義,愛情,家仇國恨,恩怨報應,都以為自己在拯救亂世裡的千千萬萬的百姓,在殺死亂世裡的惡人,最後發現惡人早已死去,而自己在這從不停歇的亂世中,成為了無數新一代的人心中需要屠戮的惡人。

鶴塵先生,這位風姿絕倫的謀士在亂世中如低賤的荻草,瞎了雙眼之後受遍苦楚,最終成為了周天子的國師,他為了中止亂世,也為了自己心中無法控製的仇恨,為了自己回不來的眼睛,選擇毒死了周天子,開啟了新一代亂世。

而為了終結這亂世,諸侯揭竿而起,各自為王,顧穆晟所飾演的年輕的諸侯王心高氣傲,目下無塵,因為坐擁偌大領地和強兵,便以為這亂塵天下皆為他囊中之物,卻被牧叔伯和玉碎用美人計擊破,最終在自己的大殿前輩被玉碎從背後一劍穿心而亡。

牧叔伯以謀治國,以法家道治國,試圖輔佐一位明君,或者又說一位傀儡上線,他實際上是天子的太子,但其實掩蓋身份詐死之後巡遊逃離到諸國,希望找到這一個可以實現自己心中理想的國家。

但是卻一個都找不到。

但最終依舊是走上了鶴塵先生的舊路,選擇以殺止殺,開啟了更大的亂世,玉碎背棄了牧叔伯,想要用製止牧叔伯這種荒唐的做法。

但誰一開始的想法不是好的呢?

玉碎到後麵的仗越打越多,越打越血腥,他贏得越多,就越想繼續贏下去,就好像一個對征戰上癮的賭徒,一次又一次的推出自己的全盤籌碼。

而薑帆,就恰似當初的玉碎一樣。

果說當初的玉碎是幕書白手裡一把見血封喉的精致短刀,現在的薑帆就是玉碎手裡攻無不克地的一柄□□。

薑帆長於世代忠烈之族,在沙場上爬模滾打,骨子裡是很有仁義忠君的理念,他是一名擅殺的儒將,這輩子做的最出格的兩件事都和玉碎有關。

第一件就是砍了自己家諸侯王的頭,帶著所有士兵投奔了玉碎。

第二件就是在一場敗仗之後,薑帆拿著□□夜訪玉碎,把□□架在玉碎的脖子上,雙目赤紅地質問道,他說這次死了兩萬人,玉碎,你說的要一個不要讓死的天平清明的盛世呢?你為什麼不停下!

玉碎靜靜地看著薑帆,說走到這一步,要麼你殺了我,我停不了手了。

薑帆下不了手下玉碎,他怒喝一聲,手臂繃緊往前送□□,劈開了玉碎身後的浴桶,他們當年相見便是在浴桶中,後來薑帆有很多次可以殺死玉碎,但是他一次都沒有下得去手。

這次也是一樣。

第二天,薑帆因刺殺主上獲罪,被處於車裂,當場行刑,死後草席裹屍,連一塊墓碑都沒有地死在了荒郊野外。

薑帆因為崇尚玉碎的觀念而投奔了玉碎,最後卻死於玉碎永不熄滅的征戰欲望下。

下一個情節裡,年寧就要畫死薑帆了。

他本來準備心態平和地畫過這一情節,按照大綱年寧也該儘快處死薑帆了,但是此時此刻,年寧望著畫麵裡那張半張臉上都是血漬的臉,忍不住就想到現在睡在他隔壁的那個誰。

年寧有點失眠。--

懷孕之後他脾氣明顯變怪了,其實這事兒和江梵沒什麼關係,但是年寧一想到自己睡不著還有點卡稿子就是因為來了這個喝醉了的二傻子,就恨不得站起來立馬把漫畫裡的薑帆給車裂了。

但是這樣不好,不好,年寧深吸兩口氣,又緩緩吐出,漫畫裡的薑帆是個好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雖然年寧會從他周圍的人借鑒原型和靈感,但是實際上的人物設定其實還是來自於他。

對自己創作的人物要負責任,不能隨便拿來泄憤,這是年寧一向用來要求自己的繪畫準則,但是他近來暴躁許多,一想到隔壁躺了個毫不知情的江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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