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名垂青史的奸佞(1 / 2)

已經無人居住的太子府, 雖然還有內侍打理,卻已經難以避免地空曠蕭索下來。

宋執瀾推開門,熟悉的檀香氣息已經很淡了,卻依然隱約繚繞在鼻尖, 叫他漸漸安定下來。

書架上還擺著那幾本他時常翻看的書,紙張都已經被翻得鬆軟,重新拿在手裡, 卻已經沒有了那時捧在掌心的溫度。

這裡的每一處痕跡, 原來都透著陸璃的影子。

茶是那人專門挑的,不至太苦, 又每有回甘, 香是那人親自選的, 清心明目, 頤精養神。那些書原來都是陸璃挑給自己的, 怪不得自己托人去求父皇題字, 上麵卻從不著一筆, 隻是偶爾會夾一兩片竹葉進去, 葉柄上還被精巧地栓了細細的紅線。

他從來都小心翼翼, 生怕把那些葉片不慎碰碎。

重新坐在書桌前, 掌下是冰冷的紅木紋路,孤燈輕晃, 隻剩下搖曳的暗影。

他所恨的陸璃, 原來一直都隻是一個影子。

他很那個冰冷的影子,於是步步緊逼, 於是不擇手段。可他卻不知道,要叫影子消失的辦法,原來是去熄滅那盞唯一亮著的燭火。

宋執瀾輕輕發著抖,將身上的兔裘用力裹緊,卻依然冷得厲害。

他還記得陸璃素來怕冷,每到下雪就說什麼都不肯出門。他那時候年紀還小,信誓旦旦地保證,等將來一定要給那人做一件雪狐的披風,要一絲雜色都沒有的,才襯得起那一身琢玉般的清雅風姿。

今日的雪這麼大,說不定他也要躲到雪停,才舍得離開。

荒誕的念頭忽然止都止不住地冒出來,宋執瀾猛然起身,拔步就要往外走,卻被內侍死死拖住,跪在地上不住扣頭,說著夜深雪大,皇上應當保重龍體。

可他不想保重龍體啊。

宋執瀾皺緊了眉,茫然地望著麵前跪了一片的人,想要和他們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就隻是想再去看看陸璃,外頭的雪那麼大,陸璃那麼怕冷,就算是魂靈,說不定也會像少時那樣,被拖著都不肯踏出屋門一步。見他不高興了,就半蹲下去,從懷裡掏出各類叫人眼前一亮的小玩意,賄賂似的塞進他袖子裡。

他其實從來都沒有不高興,也不是那麼想去雪地裡玩。

他就隻是想叫那個人蹲下來,噙著好看的笑意哄哄他而已。

要快點去,雪停了就來不及了。

宋執瀾被攔著,卻依然掙紮著要往外走,胸口的窒悶越發滾燙,連喘息都帶了灼人的熱氣,眼前也一陣陣泛著黑霧。

跟著皇上在雪裡凍了大半宿,內侍們死也不敢再叫他就這樣出去吹冷風,隻是拚了命地攔著,忽覺臂間的力道一緩,少年天子的身體已經無聲無息地軟了下去。

*

宋戎一身風雪,呆立在門口。

雖然和廊間還隔了一道外室,冷風卻依然卷著雪意灌進來。榻上的人似乎有些冷了,扯著被子毫無風度地往身上拉了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隱約顯出些不悅。

宋戎打了個激靈,反手嘭地把門合上。

他的眼裡依然帶著滿滿的難以置信,錯愕地落在那個撐身坐起的人身上,想要快步衝過去,又訥於自己身上未散的寒意,腳步才邁出就又停頓。

想要開口,卻發現喉間滯澀得發不出絲毫氣音,想要笑一笑,水汽卻迅速地模糊了視線。

劫後餘生的狂喜瞬間衝淡了所有的疑惑不解,他的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隻能拚命眨去那些礙事的水意,好叫視線重新清晰起來。

身體在顫栗,在狂喜,卻又在瘋狂地恐懼著,怕一切都隻是黃粱一夢。

迎上他的目光,蘇時終於還是心軟,輕歎口氣撐身而起,朝他一步步走過去。

不管怎麼說,這人好歹還知道把自己放在暖和點的地方,總沒有把自己喪心病狂地塞進什麼冰棺雪洞裡去。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亮著燭火的暗室,不是已經入土的棺材蓋。

剛醒過來,他的身體其實還很虛弱,隻是走了幾步便力竭,頭暈目眩地停下稍作休息,卻已經被一隻手結結實實攬進懷裡。

微涼的雪氣在入懷那一刻便已再察覺不到,隻剩下胸口擂鼓般的心跳。顫栗越發激烈,攬著他的手臂用力收緊,仿佛很不得將懷裡的身體狠狠勒進血肉。

蘇時極輕地歎息一聲,反手要攬住他,懷裡健碩的身軀卻像是忽然再不堪重負,脫力地向下墜去。

膝上不能著力,蘇時扶不住他,被他墜得身形趔趄,便落進了個熟悉的溫暖懷抱。

冰冷的水色落在依然蒼白的臉頰上,溫熱的氣息覆下去,發著抖,像是某種試探,卻又堅定得仿佛獻祭。

宋戎在吻他。

胸口驀地一空,蘇時本能地攥住他的衣物,迎上那雙極凜冽極溫柔的深徹瞳眸。

“清光……”

話語終於恢複控製,嘶啞斷續,哽咽滯澀。宋戎小心翼翼地吻著他,粗喘著滾熱氣息打在纖長的烏睫上,目光貪婪地落在那雙眼睛裡,迎上重新亮起的光芒。

果然是他。

蘇時喟然輕歎,無奈地扯動唇角,攥緊對方的衣物,閉上眼靠近溫熱寬闊的胸膛。

“我在。”

小皇帝恨他恨得深切,他不死,宋執瀾就不肯登基,宋執瀾不登基,他的任務就永遠沒辦法完成。

於是他隻能順水推舟,先遂了那個孩子的心意。

上朝前特意取出來備用的歸元續命丸,因為宋戎的精心照料,始終沒有用得上的機會,這一次卻恰好派上了用場。

歸元續命丸是伴生雙藥,一顆續命解毒,一顆歸元養脈。牽機的毒性太烈,他隻同服了一顆,雖然解了毒,身體的創傷卻無法複原,等假以時日,待身體恢複得好些,再把另一顆也服下去,便可與常人無異。

所以也必須先瞞過宋戎。

這是第一次,要他什麼都不做,親眼看著自己去送死,親手幫自己掩埋真相,眼睜睜看著自己徹底陷入泥淖。

實在太過殘忍。

愧疚毫無懸念地占了上風,終於壓下了看到對方頂著一腦袋“我把鍋都扔了”回來的惱火。

至少百姓還沒來得及知道,經驗點還能留下大半,主角正正經經的誤解值,又不是第一次拿不到了。

就從來沒拿到過。

滿腔的鬱悶到底還是無處排遣,蘇時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一頭栽倒在對方頸間。

幾乎已成了驚弓之鳥,宋戎慌忙攬住他,重新迎上那雙依然透著亮芒的眼眸,才總算稍稍心安,又不迭將他抱起來,小心放在床上。

腕骨上的紅腫已經消退,白皙的皮膚上卻依然襯著刺眼的血痕。

溫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貼上去,直到指尖確實察覺到輕緩卻穩定的脈搏,才終於有喜悅的酸楚透過悸栗得幾乎麻木的胸膛。

心神歸位,夢境猶在。

不是夢。

宋戎小心翼翼將他攬進懷裡,臉頰貼近,愧疚地輕蹭他鬢角:“清光,剛剛有沒有弄疼你?”

對方一身的慘烈傷勢,他剛才心神失守沒輕沒重,一定已經扯動了未愈的傷口。

越想越覺擔心,宋戎忍不住鬆開手臂,想要去解開他的衣物仔細查看,卻被另一隻手穩定地扶住。

抬起目光,琉璃般的瞳眸裡悄然浸過溫和暖色。

“我還好。”

蘇時緩聲開口,止住了他的動作。

傷口隱約溫熱濡濕,顯然已經有所掙裂,他卻不打算叫對方再平添歉疚,隻是靜靜望著宋戎,語氣顯出些極溫和的無奈。

“現在告訴我,你剛剛乾什麼去了?”

目光倏地向一旁躲閃,刀劍加身都從來無所畏懼的強悍將軍忽然就沒了底氣,抿了唇將頭彆向一旁,訥訥低下頭,儼然一副犯了錯認罵認罰的心虛架勢。

就知道。

一看主角飛速下降的誤解值,蘇時就猜出了對方出去做的好事,偏偏又生不起他的氣。半晌終於啞然,抬手橫在宋戎肩上,低頭倚住手臂。

“說過的就算了,還沒說的,就彆告訴他了……”

身後的手臂遲疑著攬住他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添上些力道。

蘇時氣結,抬頭看他:“全說了?”

“倒也不是,隻是——”

隻是把每一條路都指給了那個少年天子,隻要順著走下去,就一定能看到其下染血的真相。

宋戎越發心虛,好聲好氣擁著他:“清光,皇上自己去查,也早晚能查得出來的。”

他說得其實沒有錯,按照原本的劇情,在陸璃身死之後,宋執瀾也確實查明了真相,替其平反厚葬,賜予了陸家無數錢財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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