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也請來了不少的醫療專家,卻始終都沒能在治療方案上取得多大的進展。他每天都隻能短暫地醒來一陣,大多的時候還是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陷入昏睡。
蟲皇會趁著他昏睡著的時候恢複原本的形態,每天都會幫他細致地擦拭按摩身體,還學會了使用人類的廚房,時常會照著智腦上的教程做些有特色的可口飯菜,偷偷放在治療艙的邊上。
治療艙有著幾種不同的形態,也可以變形成輪椅代步。蘇時的活動到沒有多受限製,偶爾躺得累了,就會坐起來一陣,吃上幾口飯,也教小蟲皇說說話認認字。
星際世界的幼教故事書他也沒看過,翻了翻居然意外的有趣。蘇時靠在輪椅裡,指尖輕輕摩挲著小蟲皇巧克力色的短發,手上忽然多了點分量,低下頭就發現小家夥又鑽進了他的掌心,蓋著翅膀睡著了。
忍不住反思了自己是不是過於揠苗助長,看看已經被翻了大半本的故事書,蘇時啞然失笑,揉了揉小蟲皇的短發,索性也把書合上,闔上眼睛向後靠去。
午後的陽光正好,暖融融地落在身上,好像叫那些酸澀脹痛也變得不再有多難熬。慵懶的舒適叫他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沒過多久就被睡意淹沒。
蒼白瘦弱的青年安靜地靠在輪椅裡,頭微微偏向一側,細碎的額發落下來,清秀的眉峰輕緩地舒展開,烏黑的眼睫安靜地貼在眼瞼上。
小蟲皇輕輕打了個哈欠,在他掌心翻了個身睜開眼,望見眼前的情形,背後的翅膀就不覺緩緩停止了拍打。
故事書上說,英俊的蟲族王子親吻了沉睡百年的人類,然後人類就長出了好看的翅膀和觸角,和蟲皇一起變成蝴蝶飛到遙遠的星河,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道光芒閃過,蟲皇的身形重新現出,輕輕扶住沉睡著的人類單薄的肩膀,摒了呼吸小心翼翼地俯身下去。
忽然,他的觸角警惕地動了動。
精神力鋪開,敏銳地察覺到了已經走到門口的陌生腳步聲。蟲皇身後的翅膀倉促斂起,變回了幼生態的大小,咻地鑽進了沉睡著的人類虛掩著的衣領裡。
微涼的觸感叫蘇時恍惚驚醒,茫然地抬起頭,門被輕輕推開,站在門口的身影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中校站在門口,迎上他的目光,身形微微一震,扶在門沿的手不覺收緊。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他才在將軍的口中得知克雷格原來還活著,正在家裡養傷。將軍隻是說希望他能來家裡看看,和克雷格聊聊天,卻沒有交代更多的情況。
就在進門之前,他還不能理解將軍為什麼要將這件事隱瞞下來,可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卻忽然徹底明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從來都沒有人能順利從那種情況下活著回來,如果現在把克雷格還活著的事公布出去,這個奇跡般生還的青年無疑會被軍方不遺餘力地宣傳,被當做英雄和標杆,成為人們心目中理想的化身。
不會有人關注他受了多重的傷,他會被要求去一次又一次地巡講,向所有人講述他有過怎樣噩夢般的經曆,又是怎樣從蟲族的圍攻之下順利逃生。他會被強行捧上神壇,不會有人允許他從上麵輕易下來。
可那些卻都根本不適合麵前的青年,以克雷格現在的狀態,也根本無法承擔這樣狂風驟雨的盛譽。
麵前的青年甚至連起身都做不到,即使見到他出現在門口,也隻是在眼中顯出些訝異微愕,抬手扶上輪椅的扶手,卻連力氣都使不上。
“彆動,我隻是來看看你。”
中校連忙開口阻止了他的動作,合上門快步過去,目光落在克雷格的身上,心裡也越發沉下去。
隻是這樣的動作,青年的臉上就泛起了些許潮紅,胸口急促起伏一陣,咳了幾聲才緩過來,抬起目光落在他身上,歉意地彎了眉眼:“抱歉,我站不起來……”
“沒關係,你已經退役了,不需要再遵守軍中的條例。”
中校努力叫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目光落在他身上,遲疑片刻還是將那枚勳章從口袋裡取出來,輕輕放在他身旁:“這是你的東西,我一直幫你保存著,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蘇時微微挑眉,目光落在那枚銀鷹勳章上,不由輕笑起來,朝他淺淺頷首:“謝謝您,我很榮幸。”
中校擺了擺手,在他麵前的沙發上坐下,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生死邊緣走過一次,青年身上似乎已經少了許多怯懦局促,整個人都顯得溫潤舒朗起來。即使坐在輪椅裡一動都不能動,也不會叫人生出任何同情或是憐憫。
他想要因為自己之前的誤會道歉,迎上那雙溫和清澈的眼睛,卻忽然什麼都說不出。
“你做得很好……”
沉吟許久,中校才終於緩聲開口,目光落在青年身下的輪椅上:“我不得不承認,在那種情況下,即使是換了我,也不可能在牽製蟲族的任務上完成得比你更好。”
聽到他的話,那張清秀的麵龐上終於顯出些熟悉的靦腆笑意,微抿了唇低頭笑了笑,才輕聲開口:“謝謝。”
“該是我和你道謝,如果不是你,任務不可能完成得這樣順利。你做得非常好,而我——”
中校話音一頓,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沉默片刻才終於起身,朝他抬手行禮:“我必須為我之前的一切誤會和對你的無端指責而道歉,克雷格少尉——你是個英勇的軍人,人類最勇敢的行為就是戰勝自己的怯懦,而你無疑早就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蘇時神色微動,忽然覺得情形有些不對。
中校當然早就知道了一切,畢竟空彈殼的分量隻要拿在手裡就能察覺,更何況自己那時候還把小蟲皇塞進了他的口袋裡。但他那時的行為明明更像是臨時起意,在那之前的一切誤解,應當都還是成立的。
可中校所說的話,卻顯然不代表著這樣的含義。
迎上他錯愕的目光,中校稍稍牽動嘴角,露出了個苦澀的笑意,極輕地歎了口氣:“我承認,我不是個多合格的指揮官。如果不是被那隻幼年蟲皇找到了被你留下的信號彈,我甚至可能還會一直對你誤會下去……”
躲在衣服裡的小蟲皇打了個激靈,討好地摸了摸他的胸口,把臉頰也輕輕貼上去。
蘇時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忽然有點胃疼。
“你的部下們都受到了嘉獎,保羅升任了少尉,現在都很好。隻是稍微出了些意外,我沒能替你保守好秘密,還是叫他們知道了真相,估計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
見他的臉色不大好,中校隻當他是累了,有意挑了些叫他放寬心的事,放緩語氣開口。
“我知道他們曾經對你做過不該做的事,他們大概已經對自己曾經的行為做出足夠的懺悔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等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
依然帶著軍人雷厲風行的習慣,中校完成了陪他聊天的任務,就又同他一絲不苟地敬了禮,離開了將軍的宅邸。
門被輕輕合上,小蟲皇怯生生地從他衣領裡鑽出來,拍打著翅膀飛到他手旁,抱住指尖蹭了蹭。
蘇時一低頭,心裡就忍不住軟了下來。
小家夥這麼多天也沒有要長大的架勢,依然跌跌撞撞路都走不穩當,做事估計也隻憑本能。是自己先把他扔給了彆人,似乎也沒辦法怪他不聽話。
蘇時不說話,小蟲皇越發緊張起來,仰頭望著他,觸角耷拉下來,眼睛裡就慢慢蓄起了晶亮的水汽。
……
生不起氣。
自己失蹤的時候,估計也把小家夥給急壞了。
“好了,我沒有生氣。”
迎上小蟲皇眼淚汪汪的注視,蘇時終於忍不住泄了氣,溫聲安撫了一句,又抬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腦袋。
“要不是看在你還小的份上,一定把你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