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這樣一文不值啊。”(1 / 2)

容汾躺在倚靠的榻上, 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桃花紛紛揚揚地落,許多枚落在他的肩頭。他就在桃花樹林裡一直走、一直匆匆地走。他步履輕快,穿著優雅,麵容精致而俊朗。可他很急切, 他在找一個人。

他在找誰?

穿過桃花林, 他聽見潺潺的溪水聲。終於, 他看見了遠處的人。那個人撐著一把白色的油紙傘, 站在溪邊,沒有回頭。

“遜……”

他在說出這一句話時,便被疼醒了過來。

疼醒他的, 是他關節處的風濕。他受傷截了一足, 又不忌酒,不曾好好保養過, 於是那隻腿便在來回的發炎潰爛中變成了這樣。

而他也不是夢裡那個麵如冠玉的、步履輕快的青年。如今他頹廢爛醉如泥, 昔日的意氣風發與詩酒風流都沒有了,隻有殘廢的腿,與無儘的後悔。

窗外又有了雨聲,容汾抬著醉眼想, 又下雨了。

隻是不知道如今的周遜……還在容泫的懷裡麼?

他這樣想著, 可當他看見自己的斷腿,如爛泥般的身軀時, 他就連想他,都覺得是自己的一種褻瀆。

於是他隻能不停地做夢,不停地在夢中去想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 再與他相遇。

容汾於是又喝了酒,睡著了。在夢裡,他又看到了那個撐著傘的青年, 這回他惶惶然地伸出了手,要去拍他的肩膀……

然後他就感受到了一陣來自身上的劇痛。

“容汾!容汾!”一個狂熱、蒼老而醜陋的聲音,在他的夢外炸響,那個聲音近乎瘋癲,卻又大喜過望,像是在極致的黑暗裡看見了穿破天際的一道光,“容汾!”

到底是誰這麼吵……

他的手指,距離夢裡的青年,隻有一點遠了。

“容汾!快點!再不醒來,就來不及了!”

彆吵了。

青年漆黑的發尾,白皙的脖頸,就在他的眼前。

“快醒醒啊容汾!去!快去百香酒樓!殺了他們!殺了皇帝,殺了肅王,讓他們兩敗俱傷,快去啊!”

安靜。

他看見了青年的鼻梁,小巧的,蒼白的鼻尖。

真是奇怪啊……他曾在他的府上兩年,他為什麼從來都沒有一次……吻過他?

“容汾——!!醒醒!!快!!”那個聲音近乎尖叫了,還抓著他的肩膀搖晃,“這麼多年來,就隻有這麼一次——這最好的機會,快,快去!!”

彆吵了!!!

所有的擁抱在那一刻如鏡花水月般碎掉。於是容汾終於知道,那都是他的夢境了。

夢境外沒有周遜,沒有桃花林,沒有撐著白傘的青年,也沒有身姿矯健、麵如冠玉的他。

隻有……

一張搖晃著他的、麵目扭曲的、醜陋但肮臟的臉!

那張臉在看見他蘇醒時,發出了狂喜的聲音。

“容汾,你醒啦?”那個人像是很慌忙似的,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臉,又梳了梳自己的頭發,仿佛隻有這樣才能不顯得他很不堪似的。他用癡醉的眼神,看著五王爺道:“我來找你啦!快,我們去,我們去百香酒樓!我會讓你當上皇帝……”

可他所迎接到的,卻是五王爺的尖叫:“你是什麼鬼東西?”

“鬼東西,我……”

“你是怎麼混進王府來的?管家呢?管家……”

在說到管家時,容汾才想起來。

因為他的荒誕不經,管家始終勸說他,他一時惱怒,便用花瓶打破了管家的腦袋。

管家年紀原本就大了,這一傷下去,差點一命嗚呼。如今管家大約是在府裡養傷。

連管家也不上心,又怎麼能想讓其他下人也上心?

“管家?管家,我……是你告訴我,怎麼進來的呀!是你告訴我,可以從春深巷那裡,進來……”

“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告訴你……”五王爺皺著眉頭,嫌惡地怒吼道,“你到底……”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怔住了。

在那張蒼老肮臟而扭曲的臉上,他看出一絲熟悉的輪廓。

熟悉的輪廓……

五王爺在那一刻,突然開始發抖。

假如任何人曾如他一樣,注視過一個人的臉許久,他都會認出這樣的輪廓!

那樣的輪廓,是……

周采!

那個隻有五十餘歲,看起來卻蒼老如六十有餘的肮臟的乞丐還在胡言亂語著,他看起來仿佛是終於在長日久遠的折磨中瘋了,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的:“我好不容易回到這裡來,從二十年後,回到十多年前去……這是我的命,這是我該有的!我本來就該是這個世界裡的主角……我該回去撥亂反正。我去獵場,想說清楚,卻被人當成瘋子押下去、關在牢裡,許多年,出不去,沒人來見我,沒人聽我的話……所有人都說我是瘋子,但我……”

“但我記得一個機會!一個唯一的,讓我翻身的機會,然後,我還會是狀元,還會是學士,還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最優雅的主角,一切幸運都該屬於我……”

“什……”

他所說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容汾的所有理解範圍。他的腦子早就被酒水泡得不好了,如今,也隻能呆呆地看著他。

他聽不懂這個“周采”在說什麼,他原本就醉生夢死,沒睡醒,昔日風流倜儻的腦袋早就鏽住了。

“而你,是我的忠犬,本來該是我的忠犬的。你應該守護我一輩子,雖然我和皇帝虐戀情深一輩子,可皇帝換了人……但你原本就該是我的……”那個老頭子還在胡言亂語著,“對,就是這樣,隻要殺了那個冒牌貨,殺了周遜,一切都能好了……”

“周遜?”

容汾成為混沌的腦袋,終於在那一刻,突然被撥動著清醒了一下。

“肅王在酒樓裡布了殺局,沒錯,在我回來前,就是這個時候,他要殺了皇帝……秦、秦良被抓了,把他供出來了,他要狗急跳牆,對,就是這樣。我們出去,誅殺肅王。原本的劇情裡就是這樣的,你幫著我誅殺了肅王,皇帝受傷,我照顧他,然後……就是你殺了肅王的!一切都該被撥亂反正!隻要這樣,就能撥亂反正了!”

老頭突然咆哮了起來。他抓著容汾的脖子,開始搖晃:“我好不容易等了那麼多年,終於能逃出來,終於能找到你。走,我們走,快點,殺了周遜,他肯定在皇帝那邊,冒牌貨,和那個賤貨……”

等容汾清醒過來時,他所看見的,是大片大片的血。

那個瘋掉的老頭,死了。

死在他的手裡。

他的手裡還有那個人的鮮血,他在瘋癲與狂亂中,將那個老頭推倒了下去。老頭倒下去時,眼裡還殘留著茫然和空白,他似乎完全沒有想明白,為什麼他自以為一定會幫他的容汾……

居然會,把他推倒下去。

而之前被容汾摔碎在地上的,一地花瓶、又或者是酒杯,其中的一塊細而長、但堅硬的碎片,就這樣直直地戳進了他的太陽穴。

他在地上,掙紮著抽搐著許久,終於,徹底地死了。

直到死時,他還茫然地看著天空。

容汾從床上下來,他第一步沒走動——他的膝蓋,實在是太疼了,而他,也不習慣如今的義足。可他終究還是挪到了那個人的身邊。

那具屍首扭曲著,最讓人奇異的是他的雙腳——那雙腳也扭曲著,似乎是被纏裹過,然後被放開。

他是怎樣忍著鑽心的疼痛爬到這裡來的?還是說,他來到這裡時,心裡到底抱著怎樣的向往?被折磨了這麼多年,還有的,狂熱的向往?

容汾確定了那個老頭的死亡,他將那個人翻過來,由於摔倒時的角度,他的身上臉上插滿了碎片。他的腦海裡還是一片渾渾噩噩,卻終究從那片混沌中,捕捉出一句話來。

周遜有危險!

有人要殺他……肅王!

百香酒樓!

直到容汾跌跌撞撞地離開後,室內,才出現了另一個人。

他穿著明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服裝,手指卻白皙修長。他將周采的屍體翻過來,對著某種虛空中存在的東西懶懶道:“係統,他死了。”

“不愧是這個小世界的原本的氣運之子,哪怕出現時空亂流,把另一個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帶過來、改變了他的結局。這個小世界居然也要自己修複邏輯,讓他在得知原本的劇情後、在十幾年後又以自己的身體穿回十幾年前。”

那個被他稱作“係統”的東西,回答了他。

“可惜他太愚蠢了,居然頂著一副三十幾歲的身體去闖皇家獵場,而不是找那時幾歲的自己合作。”來人聳聳肩,“不過說起來,這都是二號留下的爛攤子。原本該是她穿越到嚴小姐的身體裡,完成同妻逆襲的任務。結果這家夥不僅沒有準時抵達,還不小心造成了時空亂流,把另一個世界裡的人不小心扔到了這個世界的皇帝的身體裡。”

他蹲下身,手指放在老周采身體上,打了個響指。

響指過後,原本癱倒在地上的屍體,便化為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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