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前世·十三(2 / 2)

入夜後,雪愈下愈大。地麵上不知何時已經積了一層雪,堅硬冰冷,像某種生物厚厚的外殼。

穿過風雪,村裡最氣派的宅邸從黑暗中浮現而出。

四周靜悄悄的,如此嚴寒的夜晚,隻有這一座宅邸的燈光還亮著。

在侍女的指引下,我來到內室。

麵色愁苦的年輕男人見到我眼中一亮,立刻迎了上來。

“美津子她……”

長野信次郎是發自內心地愛著他體弱多病的夫人,明明家境殷實,知道美津子無法生育後,也一直沒有娶側室。

在我煮藥的期間,他一直在竹簾外來回走動,聽到室內咳嗽聲起,每次想要躥進去,都會被他的夫人虛弱而堅定地製止。

忙到後半夜,美津子的病情總算穩定下來,整個宅邸的人都鬆了口氣。

“謝謝你,謝謝你。”

長野信次郎紅著眼眶跟我再三道謝,懇請我留宿一晚。

廊簷下的青銅燈映照出黑暗中的飛雪,撕棉扯絮的雪花不斷紛落,像是要埋葬整個世界一般聲勢浩大。

我猶豫了一下,想到緣一,還是選擇了拒絕。

“我還是回……”

咚。

那不是敲門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落到了地板上,骨碌碌地發出一聲悶響。

我背後的汗毛在那一刹那直直豎起。

“快走——!”我一把掀開竹簾,不顧二人驚異的神色,厲聲喝道:“現在就從後門離開!”

冰冷刺骨的風呼嘯而來,廊簷下的青銅燈瘋狂搖晃起來,叮

叮咚咚的聲音在明滅的光影中連成一片。

侍女的尖叫斷在喉嚨口,那隻鬼的速度極快,四肢著地,如壁虎一般快速爬行,眨眼就來到了內室的主臥。

長野信次郎抱著瑟瑟發抖的美津子,踉踉蹌蹌往後門跑去。

我抽出短刀,滾燙的鮮血忽然爆射而出,全部濺到了我前麵的竹簾上,睜著雙眼的仆役被那隻鬼往後一抓,屍首像破布袋子一樣飛出去,砸落到中庭的碎石地上。

“美津子——!”慌張的喊聲傳來,我一轉頭,美津子跌倒在地上,手腕被碎石劃出了幾道鮮紅的血痕。

在這世上,有一部分人是稀血體質。

對於鬼來說,稀血體質的人類是罕見的補品,吃一人相當於吃百人。沒有鬼能拒絕稀血體質的人散發出來的香味。

那隻鬼發出一聲令人血液倒流的可怕嚎叫,遽然朝美津子撲了過去!

……趕不上。

我無法奔跑。我的腿落下了終身的殘疾,再也不能行動自如。

……來不及了。

睜大的視野中,一個身影忽然擋到美津子身前。

長野信次郎,那個男人臉色慘白,仿佛已經在那一刻死去,但他護在美津子身前的動作紋絲不動。

我急劇地喘了一口氣,好像忽然無法呼吸。

隻有一個辦法。

我知道的,隻有一個辦法。

對於鬼來說,隻有一個名字,是比食人肉噬人血,更加可怕更加不可違逆的本能。

“……無慘!!!”

我聲嘶力竭,無法呼吸。

“鬼舞辻無慘!!!”

禁忌的名字被呼喊出來的瞬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那隻鬼忽然凍住。

雪依然在下,紛紛茫茫,從黑暗的儘頭飄落。

咯吱——

那隻鬼扭過頭。

毛細血管爆裂,可怖的裂紋像蛛網一般在瞳孔細長的眼珠裡擴散。

咕嚕咕嚕瘋狂轉動的眼球,在映出我的身影之後忽然凝住。

時間靜止,在那短短的一瞬,注視著我的猩紅眼目好像忽然變成了彆人的視線。

旋即,凝固的眼球再次震動起來,那隻鬼的頭顱青筋暴鼓。它發出含糊不清的哀嚎,極快的語速仿佛在和顱內的某個聲音討饒,左右閃動的眼球滿是驚懼。

“不不不不……無

慘大人……我沒有……不不不不……”

它蜷起身體,捂著腦袋發出刺耳的嘶鳴。

那隻鬼抽搐著,好像體內的細胞在暴動,在將它從內部挖空,吞吃一切可吞吃的血肉和筋骨。

我以為它會像上次的那隻鬼那樣爆裂開來,碎成血沫和碎肉。

但它沒有。

宛若遭受寄生一般的劇烈抽搐過後,那隻鬼捂著鮮血淋漓的臉,忽然抬頭朝我看來。

我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下一瞬,空氣被撕裂,那隻鬼幾乎是眨眼就來到了我麵前。我甚至來不及揮刀,在最後一刻險之又險地避開他朝我抓來的手,猛地往旁邊就地一滾。

雪粒簌簌而落,我飛快地爬起來,那隻鬼毫不猶豫地再次朝我襲來。

我來不及躲避,一刀刺進它的眼珠,尖利的刀刃噗嗤一聲沒入眼眶,那隻鬼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仿佛沒有痛覺也沒有自我的意識,一下子將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鮮紅的血從眼眶裡汩汩流出,我拔出刀,再次對著它手腕上的經脈割了下去。

我重獲自由,驟然落回地麵。但隻是眨眼間,那隻鬼就反應了過來,被我割開的傷口重新愈合如初。

廊簷下的燈火顯得那般遙遠,在黑暗中如深海的微光閃爍不定。

冰冷的雪地灑著斑斑血跡,我踉蹌一步,腿骨傳來鑽心的劇痛,再次跌進雪裡。

那隻鬼的動作好像忽然頓了頓,但這短暫的停頓仿若錯覺,我睜大眼睛,撲麵而來的罡風割得我臉頰生疼。

耀眼的刀光像流火,驟然從黑暗中閃現。

我沒有看清楚緣一起手的動作,也沒有看到他抵達的瞬間。

隻是呼吸錯落的一刹那,日輪刀的軌跡分開空氣,同時也分開了那隻鬼的頭顱和身軀。

乾淨利落的一刀,那隻鬼的身軀保持著前傾的動作,伸出的手近到幾乎已經握住我的脖頸,肩膀上的頭顱忽然後仰,平整截斷。

噗通一聲,那顆頭顱滾落到雪裡,如同燒儘的木炭,逐漸化為灰煙。

“阿朝。”

我回過神。

然後我發現,緣一在微微喘氣。

他好像冒著風雪奔跑了一夜,又或是剛剛從殊死的搏鬥中幸存下來。但他明明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剛才也是利落的一刀

砍下了鬼的首級。

緣一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臉,好像要確定我的體溫。

他的手指很涼。

“我沒事。”

我剛想這麼說,他忽然將我摟進懷裡,手緊緊按著我的背脊,頭埋在我的頸窩裡。

失去首級的鬼,僅存的一隻手臂抽搐痙攣著,撐起破碎的身軀忽然朝緣一襲來。

緣一抱著我一個閃身,那隻鬼凶狠的攻擊落了個空,搖搖晃晃的身軀重新栽到雪裡,再也沒了力氣。

我感到有一股視線盯著我。

頭顱已經消失了一半的鬼,睜著猩紅的眼睛,眼瞳從中央裂開無數碎痕,就那麼死死地望著我。

然後化為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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