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平安·二(2 / 2)

鬼舞辻無慘生來體弱,小時候經常發燒,我想了各種辦法幫他調養身體,從日常的飲食到生活習慣,總算將他養得健康了一點,明年就可以和同齡人一起去宮內進學了。

我在他的身邊躺下來,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你有什麼想問的?”

如果我不主動這麼問,他能一直憋到天荒地老。

紅梅色的眼瞳瞥了我一眼,然後又瞥了我一眼。

我撥開落到那孩子臉頰邊的黑發,聽見他慢慢地說:“我不喜歡那幾個侍女,能把她們逐出去嗎?”

“……為什麼這麼說?”

“我是母親唯一的孩子,”那個孩子以理所當然的語氣複述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話語,“我有這個權利。”

我頓在那裡。

“背後說人壞話確實不對。”我斟酌著詞句,夜裡可能是有點冷,寒意黏附到皮膚上,我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蓋到他的下巴處。

那孩子看了我一會兒,紅色的瞳孔像珊瑚玉一樣漂亮。

“算了。”他說,“就算逐出去了也沒什麼用。”

他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睡著了。五歲的孩子臉龐十分稚嫩,但他闔著眼簾的模樣,依稀可以看出以後的輪廓。

鬼舞辻無慘在宮內進學的過程中表現得十分出色,不論是詩詞歌賦還是四書五經,他都遠遠甩下同門一大截,很快得到了各方麵的賞識。

他的人生軌跡開始和我認知中的重疊,隨著年數的增長,其他人開始漸漸遺忘他出生那一年的異常,宅邸內的仆從和侍女對他恭敬有加,他雖然還未行元服之禮,舉手抬足間已經隱隱有宅邸主人的派頭。

十二歲那年,臥病在床多年的夫人溘然長逝。在宮中進學的這些年,鬼舞辻無慘學會了擺出溫和親切的模樣,風雅俊秀的少年郎在母親的葬禮上表現得十分哀傷,我是宅邸內的侍女,和其他人站在他身後較遠的地方,在焚燒經文的熏香中,看灰燼乘風而起,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夫人去世後的第二年,鬼舞辻無慘舉行了元服之禮。

時間這種東西,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我幫他係上外袍,束起海藻般烏黑濃密的長卷發。隆重的場合,我並不

會在場,也不會親眼見到他被社會承認為成年人的瞬間。

“走吧。”我拍拍他的後背。

身著正裝的鬼舞辻無慘穿過長廊,仆從侍女們無聲地彎下腰來。我目送著他掀開禦簾上了牛車,心裡說不上有什麼感覺,可能就和下雨時的湖麵差不多吧,漣漪很輕,但餘韻綿長。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外的走廊上有人在那裡等我。

“你找到那位醫師了嗎?”

風塵仆仆從京外歸來的侍衛搖了搖頭。

平安時代的醫療資源十分貧乏,典藥寮的醫師隻為貴族問診。我在宅邸內待了這麼些年,時常會幫其他仆人看病抓藥,大家雖然依然覺得我怪異,對待我的態度卻溫和不少,在夫人去世後,儼然有將我當成宅邸的管家看待的趨勢。

侍衛的名字叫八兵衛,家裡父母雙亡,和妹妹相依為命。我幾年前治好了她妹妹的風寒,在那之後他一直想報恩,我正好想要找到當年的那位醫師,就將尋人的委托交給了他。

可惜的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毫無所獲。

如果事態依然按照我第一世的時候那樣發展,鬼舞辻無慘會在一年後染上絕症。

“我知道了。”我放平心態,“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

這些年來,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學會了放平心態。

發現這一世的軌跡和我的第一世重合越來越多的時候,我表麵上穩得不行,實際上恍惚了好久。

我以為我是來矯正命運的,結果命運自己把自己給掰回去了。

後來我學會了:如果心態無法放平,那就先試著將自己物理放平,在地上鹹魚躺一會兒,總能找回心理平衡。

我躺在硬邦邦的木地板上,終於躺夠了,重新坐起來,來到梳妝鏡前理了理頭發。

待會兒鬼舞辻無慘回來了,我還得去宅邸的大門口迎接他。

我該對他說什麼?

恭喜你,終於成年了。

可惜我的責任還沒有結束,肩上的擔子也還不能放下來。

元服之後,就是成年人了,既然是成年人了,就該準備娶妻了。

平安時代大家都是早婚早育,說起來的話,鬼舞辻無慘出生的那一年我十四歲,以這個年齡差,我都可以勉強當鬼舞辻無慘他

爸了。

當然,這並不代表我希望鬼舞辻無慘叫我一聲爸爸。

我看著銅鏡中的倒影,倒影裡的人保持著十八歲的模樣,同樣平靜地看著我。

我的時間靜止於十八歲那年,在那之後,不論光陰如何流逝,我的容貌都沒有改變分毫。

如今還能勉強用各種借口搪塞過去,但如果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可能就要被當做妖怪抓起來物理超度了。

在被物理超度之前,我希望能解決鬼舞辻無慘身上的詛咒。隻要他不染上絕症,或者染上絕症後一氣之下把醫生砍死,後麵那糟心的一千年就不會發生。

我覺得我之所以會重生,就是為了阻止這命運的輪回。

等我實現了這個目的,把該解決的都解決了,也就差不多到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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