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阪夢(1)(1 / 2)

這是一間死氣沉沉的喇叭長房。

它的構造像極了窄窄長長的火車廂,僅能容納3、4人並肩通過。可就這樣的狹窄長屋,居然還住著十戶人家。

他們僅用簡陋木板,分割出十個房間,當大人出去上工時,孩子們就臟兮兮地在屋子裡跑來跑去,像煤炭成了精。

而在這節“車廂”的最末尾,最無人經過的陰暗房間裡,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孩睡在蘆葦鋪墊的榻榻米上,僅靠起毛球的襪子、圍腰布、發黃的針織毛毯連同好多衣服疊放在一起取暖。

濃鬱的藥味從屋外傳進屋內,這也是沒辦法的,誰讓這最後一間房子不通風呢?嗆人的黑煙熏醒了女孩,她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喊了一句:“媽。”

“欸!”屋外怯弱女聲隨聲而起。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穿著樸素到近乎邋遢的中年女人,瞪著一雙病態又惶恐的雙眸,小心翼翼地拿著一碗黝黑的藥從屋外進來,說:“覺予,喝了這碗藥吧,這樣你的病就會好的。”

每次聽到原身和她自己同名,黎覺予都會覺得有種窒息的感覺。

畢竟無論是誰,一睜眼發現自己從豪門準繼承人,變成一個被親爹趕出家門,和親媽遠赴霓虹還被親戚避而不見的窮千金,都會一樣很窒息的。

說起這位窮千金的故事,那可比黎覺予前世設計家人、爭奪財產的故事要波折的多了。

‘黎覺予’是標準遺婦式家庭的小姐。

母親是某個顯赫大家族的嫡長女,身份尊貴賢良淑德,可不幸家族隨時代逐漸走向沒落。而父親則是被母族扶持出國的新派人士,曾留學霓虹接受過新興文化熏陶…兩人結合相當於茶杯配鍋蓋,自然成了沒感情、沒話題的擺設夫妻。

而這一切本來和‘黎覺予’是沒有關係的。

因為在民國,這樣的怨偶家庭實在是太多了,比起母親的不幸,大家族的孩子們幾乎是被保護著一帆風順地長大的,‘黎覺予’也不例外,她過著上海最上流階層的大小姐生活,上著最好的貴族學校,接受最前衛的美學培養,戲曲洋文國際禮儀…

直到18歲生日那天,一切都改變了。

父親帶著一個和母親差不多年紀,打扮卻時髦精致很多的女人回來,兩人手上還牽著一個同她一般大的清麗女孩。

直到被母親帶上渡輪,‘黎覺予’才知道那是父親在霓虹的另一個家,而且父親堅持要把母親趕出家門。

因為是被休,母親沒法再回到母族,又舍不得親生女兒,隻能揣著所剩無幾的錢,帶著黎覺予遠走高飛…

想到這,頭上的傷又在隱隱作痛了。

這是原主‘黎覺予’不願意離開上海,不願意離開華貴生活,自個在船上磕出來的傷口。

而且現在渾身難受的高燒,也是外傷未得到及時處理的結果。黎覺予深知:再這麼放任傷口發炎下去,她恐怕很快就要迎來第二次死亡了。

“覺予你不要怕,等我們找到你叔,就可以離開這裡。”

黎母可能是被黎覺予過於虛弱的麵色嚇到了,不停地灌雞湯:“到時候你還是那個華貴大小姐,還可以繼續唱歌,不用再受那私生女的氣。”

“如果能找到,我們就不會在這裡了。”

黎覺予想擺出無奈的表情,可惜渾身沒力氣,隻得放棄。

她朝可以用一線窗景形容的窗外望去——不美的街道、一溜兒排開的店麵都是粗點鋪、破爛鋪、被褥鋪等臟亂店麵,偶爾走過幾個女人,也都穿著汙黑的汗裙、頭發散亂…

這是位於東京郊外的麵兒鎮,也是最多貧民、外來打工人的地方。

而現在,黎覺予,一個爭搶了大半輩子家產的準豪門繼承人,也是這貧民的一員。

過了好一會,她才從波浪般的悲哀中掙脫出來,虛弱地說:“等我病好了,就去神田的職業介紹所看看,如果可以找到一份辦事員的工作…”

“怎麼可以!”黎母的表現出乎黎覺予意外,情緒激昂無法自控,“你是識字通曲的大小姐,將來要嫁到好人家的女孩,怎麼可以拋頭露臉!”

“那我們就死在這裡嗎?”黎覺予想嘗試理解這個時代女人的想法,可還是無法——她的性格注定了不容軟弱存在,“要不然,隔壁女孩就是我們的下場。”

話音剛落,黎母激昂的情緒被掐斷,蔫蔫地盤腿坐在地上,默默流淚。

就在昨天晚上,隔壁女孩因為拿不出房租,被房東捉去,送給了專做唐行女生意的商人。唐行女就是霓虹妓.女的稱呼,專門去海外異國做生意的那種…

女孩被捉走的時候不住地哭喊,聲嘶力竭,為了不被拖走還將雙手攀在榻榻米上…然而這樣的反抗,就隻是給她唐行女的身份加了個斷手的人設罷了。

“先睡吧…”黎母累極了,合衣孤零零地躺在黎覺予旁邊。

“等病好了,再說。”

這種大人式的標準敷衍,果然無論是什麼年代都一樣…黎覺予無奈。她假裝合目休息,實則心中一直在盤算要找什麼工作。

在她病時為數不多的清醒中,得知了如今是1922,也就是霓虹的大正時期。

在這個一戰後休息期裡,國家百廢俱興,衍生了很多女性相關的職業,相關的文學…其中,辦事員、打字員、再不濟接待員,都是月薪比較高的崗位了。

噢不,還有一種月薪更高的崗位。

那就是文豪。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正是文學快速發展期,尤其是反應社會階層和發展的紀實故事,最為吃香…可能是因為病時昏昏沉沉,思緒控製不住地放飛吧,黎覺予居然真的在考慮自己去當文豪的合理性。

她回憶過去看過的同時代,盤算要寫一本關於霓虹階層碰撞,還有注重女性獨立發展的…黎覺予像是找到了什麼樂趣一樣,放縱自己在閉目的黑暗中,描繪故事的輪廓。

這樣的話,女主就當女仆吧…一個有心計、會騙人的底層少女,碰上了身為上流社會階層的貴公子,寫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

窗戶外忽然傳來了悠揚的音樂聲。

聽著這斷斷續續不成調的歌,黎覺予忽然覺得有些眩暈,但出於保證腦內故事完整性的責任感,她還是堅持將故事構建完了——女主有自己的夢想,所以不能在感情上花費太多時間,那男主必須是開局失憶的狀態,方便被騙。

這簡直就是二十世紀的綠江愛情啊…

黎覺予被自己幻想的人設無奈了一瞬,隨即將他們從腦海中擦去,將身體往並不保暖的衣服堆裡挪了挪,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病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聽著黎母嘟嘟囔囔的夢話,黎覺予的意識放空,陷入黑暗中。

*

十秒鐘後。

真的是十秒,黎覺予剛覺得自己睡著了,隨後感覺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差點跌落在地上。

她回頭一看,發現自己所在場地居然從陰暗狹窄的長屋,換到了明朗朝陽照耀的過廊上,麵前還站著一個穿著女傭製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還耷拉著臉的女人。

“黎,如果你再不打起精神來,書房清掃也彆去了。”女人語氣十分嚴厲,就像學校的教導主任一樣,“我能理解你正發高燒,但你要知道,在病人身份之前,你是物部家的女傭。”

女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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