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名相(六)(1 / 2)

在淮秋城一連住了好幾天,住宿地點有所改變,已經由客棧變成一個極為清幽精致的院落。

這原本是不欲打擾客棧生意而做出的決定,畢竟軍隊守在門外,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算是十分惹眼的事。

不料住下後,顧相意外發現,無論是楚珩,還是駐守在附近的軍隊,好像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這就非常讓人疑惑了。

雖然扮演過的身份並不是隻有丞相一個,但隻需略一思索,顧和便能覺察到這件事的不合理之處。

要知道,作為一個國家的實際掌權者,如果說楚珩不願回到帝京,而是選擇駐守邊關的話,還能夠以憂心戰事作為理由。

但總留在淮秋城中,且是沒有重大戰事,需要調兵支援的情況下,顯然就不那麼合適了。

顧相坐書桌旁,原本準備取一本書看,想到這裡,手指慢慢的收回來,搭在桌緣上,垂著眼思考。

他皮膚白,因為孱弱,腕骨顯得有些突出,露出淡青色血管,坐在陽光下時,蒼白的不大健康的模樣。

在書桌的不遠處,放一碗溫熱的,散發出清苦氣息的湯藥。

小小一碗,刻意壓擠了分量,是陛下早早送過來的,擔心先生不喜,碗旁還細心的放了一疊金黃色的碎糖。

隻不過對於極少生病,並且習慣了吃現代糖衣藥丸的任務者來說,這樣苦的藥顯然不是太受歡迎的存在。

這也是讓顧和感到有些苦惱的地方。

不願意喝下這碗藥,並非是他任性,實際上,對於擁有大局觀的顧相來說,為了更好的結果,做出一些自己可能不喜歡的事,並不算什麼。

他之所以不喝,實際上隻是因為……他心中明白,這樣其實是沒什麼用的。

顧和知道,早在他上次脫離世界時,所遭受的巨大的創傷,就已經讓這具身體就不再具備能夠活下來的條件,也就是俗稱的死亡。

他之所以再次醒來,不過是因為任務世界出現了崩壞,他必須要解決它,才能以這種特殊狀態暫時維持下去。

也就是說,即使他的狀態不好,隻要任務一天沒有完成,他就一天不會有事。

最多是比彆人虛弱一些,更容易生病罷了。

這也是顧相自己對身體不大在意的原因。

隻是他沒有想到,對於不知係統存在的楚珩來說,對於這具破損身體的上心程度,幾乎到了珍重的地位。

在高燒完全好之後,顧和曾以為終於不必再喝下苦苦的湯藥了,哪怕是非常穩重的性格,眉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輕鬆的笑意。

而當楚珩聽取老禦醫的囑咐,坐小火爐旁守幾個時辰,捧著並非治療,而是溫養身體的藥物進來時,剛剛好看到他這副輕鬆笑著的模樣。

也看到他麵對失而複得的藥碗時,滿目苦惱的複雜麵容。

顧和猜,自己當時的模樣,一定是震驚又有些倉惶的。

因為很快的,他看到陛下眨一下眼,有些疑惑的低下頭,看手中捧的藥碗。

儘管是自己精心看護了數個時辰的成果,並且是吩咐醫者改進的,不那麼苦澀的味道。

敏銳的君王還是一瞬間覺察到顧相對它的排斥之意。

非常本能的,楚珩停住腳步,一動不再動。

他抿著唇,非常克製的停留在門口,維持著平靜的姿態,沒有再進一步,但也沒有後退。

就好像他內心深處的諸多糾結一般,舍不得先生吃苦,卻也舍不得先生受到絲毫的損害。

如果可以,他實際上更願意將一切的苦難都降臨在自己身上,而將自己磨礪成堅硬的山石,為他的先生抵擋所有的雨雪風霜。

年輕的君王脊背挺的筆直,唇畔抿出淺淡的顏色,他深灰色眸子平靜而認真,帶著微不可查的淡淡情緒,看著人的眼睛,仿佛這樣道。

顧大大眨一下眼,對上他專注的,宛如流光閃動的眼眸,心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非常陌生又奇異的感覺。

門口的身影還在專注看他,明明是冰冷質感的眼眸,卻宛如染上了岩漿的溫度,燙的他竟有些承受不住,不太自然的彆過頭去。

小崽子長大後,有點……犯規。

很無奈,但是麵對這樣剖開心扉,軟的要人命的關懷之意,即使是世界上最堅硬的心,好像也沒有辦法拒絕。

更不要說對於自己一手養起來的崽,麵對他這樣的目光,彆說是這樣正當的原因,哪怕是不合理的要求,顧相其實也沒有辦法拒絕。

就這麼順理成章的,對湯藥並不喜愛的顧相,喝完了一整碗藥汁,苦的舌尖發麻,眸子裡不由自主浸開水意。

下一秒,不等他緩過來,唇畔便被人放一顆碎糖,帶著淮秋城獨有的草木清香,和陛下獨有的珍重之意。

顧和端端坐著,手指在桌沿搭,眨眨眼,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兩個人之間的位置好像對調了。

然後一連好幾天,新的相處模式都這樣奇怪又和諧進行著。

像是對反過來投喂這樣的舉動產生了莫大興趣,不必人提醒,這些天裡,楚珩每日都會自覺的捧著藥碗過來。

隻是到底舍不得,與薑老太醫磨了磨,多少減輕一些分量。

溫熱的水汽自淡青色的瓷碗中蒸騰,很快模糊掉了一小塊空氣,鼻尖是藥汁獨有的清苦和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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