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敏銳地察覺到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但曹操也沒有當場開口,隻是在那邊偶爾去觀察一下陳宮。
憑心而論,在從鮑信那裡得知是陳宮提出迎他為兗州牧、同時也從姚珞的信中看到不少有關陳宮在周旋兗州官場上各路人馬時, 曹操對這個青年人的感官非常好。外貌也一樣,雖說陳宮沒荀彧那麼好相貌卻和完全能夠稱上句一表人才, 不同於郭嘉的跳脫靈動戲誌才的沉穩內斂, 他看上去如同溫潤君子,卻又手持鋒芒, 自有傲然氣。
這麼多的青年英才生於這一場亂世, 到底是好是壞?還是說正因為是亂世,所以青年人才會越來越多,才會顯現出來?
那若真是這樣的話, 曾經的舉孝廉又到底淹沒了多少人?
曹操沒有、也不敢去深思這件事情,因此他現在隻是隱晦打量了兩眼姚珞與陳宮,同時迅速掃過了姚珞給他送上來的春耕表。
哎呀,還是他家阿珞做的東西看著清爽舒心。
嘖嘖讚歎了兩句後曹操看著兗州那混亂的樣子也並沒有太糾結, 住進州牧府上後準備把丁夫人以及一些姬妾從濟南接過來。至於兒子?
曹昂跟著戲誌才在濟南乾得很好,曹丕雖然被姚珞帶著開蒙,但現在又不可能讓她接著教,索性丟援營算了。曹彰也還小, 就先留在濟南吧。
然而讓曹操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丁夫人居然和他說她來不了廩丘。
“夫人來不了?為什麼??”
“因為,因為近期夫人去找戲掾史, 援營中幼童開始太多,一些軍中家眷的孩子也開始長大,她與希、不,荀夫人二人決定, 在濟南辦學。”
“……”
看著雖然有些膽怯但落落大方說話很是有條理的水杏,曹操看她真沒說謊時嘴角狠狠一抽,不帶任何希望地開口:“那卞氏呢?”
“雅夫人說三公子太小離不得母親——”
“所以?”
“所以雅夫人也沒能來。主公,夫人還說,若是您看上誰就收了,她都不介意。另外她讓我問問您,什麼時候讓大營長回來,得和戲掾史成親。”
在屏邊聽了一耳朵的姚珞死死憋住笑不敢開口,她一開口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曹老板絕對要對她發火。曹操使勁在那兒磨牙,看著水杏最後無比憋屈地揮了揮手:“三十幾了,還收什麼人。行行行,我知道了。但你和雲舒說忙完得來廩丘,不然後宅交際我全交給英存了。”
“東家,你好狠的心!夫人這樣是好事,您憑什麼推我下水啊?白天當彆駕,晚上來給您理‘甲家的小妾是乙家送的,乙家的夫人是丙家哪支’,一天六個時辰都滿足不了上升到一天八個時辰,真把我當牲口用了?”
“嗬,那既然這樣。”
把也在憋笑的水杏趕出門,曹操盯著姚珞若有所思地開口:“那你倒是來和我說說,你覺得那陳公台如何?”
“嗯?我覺得不錯。”
仿佛沒聽懂曹操想問什麼,姚珞思考著的時候臉上就多了點笑:“八年不見,著實驚喜。”
“八年不見?你們以前見過?”
“當初東家不是才來濟南就又要去討伐黃巾軍嘛,我和您請了個假要去東郡……”
聽到這裡曹操立刻明白了過來,看著姚珞臉上沒有任何變化的笑容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語氣裡更多了幾分試探:“所以,你覺得他怎麼樣?”
這要是再裝聽不懂,那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是如果真的說出來,姚珞總覺得反而會更糟糕。而且看曹操這種表情,簡直和她爹和爺爺當年聽說她在大學裡有了老公,一個抓電蚊拍一個抓遙控器想殺人的態度一模一樣。
雖說最後她爹和爺爺在看到她手機上用來做鎖屏的動畫角色圖片時重歸風平浪靜,但曹操這邊難度有點大——畢竟陳宮不是什麼虛擬角色,是真實存在在那裡的。
“嗯……我覺得不錯。”
一模一樣的話語,但是其中含義卻完全不同。姚珞輕笑著抬起頭看著表情複雜的曹操,伸手將自己做好的香丸放在熏香爐裡。在初夏時節嗅著清爽的薄荷味道讓人精神一震,曹操看著姚珞平緩而又熟練的動作頓了頓,想開口時卻聽到了她帶著些許笑意的聲音:“他很好,還主動給我做飯,手藝也不錯。”
“……”
好家夥,這點他確實不行。
“不過東家可以放心,我依舊會繼續出仕的。”
“要是他不讓你出仕呢?那不行,我絕對不同意。你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再把你關進後宅我不同意!”
“東家,我想你可能誤會了點什麼。”
聽到曹操擔憂又咬牙的聲音,姚珞抬起頭看著站在她這邊的曹操突然笑了:“就算有成親,夫人與希悅如今也並不隻是在後宅。更不用說還有盈豐、麗心、甚至於王嬸也成了援營的副營長。至少在濟南,女子已經不再隻入後宅,不聞前聲。”
八年,整整八年的時間,整個濟南卻和曾經完全不一樣了。她的存在讓濟南人生下女孩時不會扔掉她們,而是安心培養。他們會讓她們去援營學手藝,能夠在街上大聲笑嚷,能夠讀書習字,甚至於現在濟南女子繼承家業雖然少數,卻也不再罕見。
“他若是能夠讓我在後宅……您覺得,我是那種會呆得住的人麼?”
曹操注視著眼前的少女,看著她這些年來越發張揚的眉眼與大約一生也不會變的堅定模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後開口:“那我也得提醒你一件事。”
“東家您說?”
“若是以後那陳公台真負了你,先讓他斷子絕孫了再談休夫,東家給你做主。”
聽到這句話姚珞嘴角一抽,難以言喻地看著自家老板隻覺得額角發脹。隨即曹操撇了撇嘴,表情也多了點隨意:“不過我還能不知道你麼,能讓你這麼說,看來確實是很喜歡。”
“咳咳。”
“那人家喜歡你麼?人家不喜歡你,你不能用強啊。”
曹老板,你這是把我當曹榮了???
“算了,你認定人了對吧?哼哼,認定了就行,我這就去喊夫人來廩丘,看她還敢不來。”
哭笑不得地看著曹老板興致勃勃又繼續給丁夫人寫信的樣子,姚珞抬手揉了揉剛才就一抽一抽讓她格外有些疼的太陽穴,看著天邊格外漂亮的晚霞哼著小曲走出州牧府上,剛轉了個彎就看到似乎是等在那邊的陳宮。
“怎麼放衙了還留著,這麼想加班?”
“在等你。”
姚珞沉默了一會兒才邁開腳步,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穩步往前的青年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忍下了一句“你好遵守男德”的吐槽。
“我經常會對親近的人口不擇言。”
往前走了一段路,姚珞實在是有些沒法忍受這種奇怪的沉默氛圍,主動對著陳宮開口:“也會開不合時宜的玩笑。”
“我知道。”
沒有回自己家而是換了一條路,陳宮聽著耳邊逐漸有些喧鬨的聲音也慢慢開口:“你以前就是這樣,一點沒變。”
“所以——”
“但你也不用抱歉,不合時宜也並非是真的不合時宜。”
轉過一個彎時姚珞看到了一條似乎是在做最後那麼點生意的街道,陳宮很是熟練地挑了點蔬菜,再拎起一條半死不活的魚在手裡後走完這條街,卻又順手把買到的一小把紅棗乾放在了姚珞手裡:“給你,你前兩日臉色不太好。”
“……”
聽到這個姚珞深吸一口氣,臉上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聲音裡更多了不少殺氣:“我真是謝謝你哦,論說話,我看你也挺不會說的。”
“我並無此意,隻是人身天性罷了,你也不必太避諱。”
陳宮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嘴角微微上翹,走在這條晚市街上時姚珞還能看到不少濟南軍,在見到她與陳宮站在一起時先麵露驚恐,隨即又有著掩飾不住的八卦表情。
誒喲,莫非大家傳的那件事情,是真的?
姚珞也沒理會他們,繼續往前走時才繼續說下去:“濟南軍也得改名了,得叫個兗州軍。”
“其實,現在不少人都喊他們曹家軍。”
揮動著的曹字旗總是會讓人留下第一印象,姚珞在聽到“曹家軍”三個字時愣了愣,隨即笑得眉眼彎彎:“倒也不用,東家會不高興的。”
“心裡偷偷叫總沒關係。”
“嗯,確實。”
天空中的晚霞已經開始消退,在看到不遠處的自家家門姚珞難得有些想再繞兩個彎。陳宮站在旁邊微微垂下眼眸,仿佛是在試探,也像是在詢問般看著她的側臉:“這兩天我家梅樹結果,梅子醃好了一些,你要麼?”
“酸不酸?”
“不一定,大約是甜的。”
大約是甜的?那這個大約是多大約?
走到自家門口看著上麵的鎖,姚珞拿出自己的鑰匙開了門,在推開時側頭看著手上還提了條魚的陳宮,卻又仿佛不想看他一般很快與他錯開視線:“若是不甜,我會來找你重新要。”
“好。”
聽到他毫不猶豫的回應姚珞才徹底跨進門檻關上門,然而在轉身的那一刻,她看著眼前表情扭曲的曹榮以及太史慈愣了愣,眨著眼睛“啊”了一聲立刻先發製人:“盈豐,你都和誌才定親了,怎麼和我慈哥在一塊兒?”
“我怎麼記得,我在城中的臨時住所就是這裡?”
曹榮一字一頓地開口,看著太史慈表情更加扭曲:“再說子義不是你哥麼,他不和你住誰和你住?”
“對哦,我忘記了,誒嘿~”
看著姚珞居然伸出手虛虛握成拳頭,砸在腦袋上再歪了個頭,一張明豔張揚的臉惡意賣萌起來讓太史慈與曹榮瞬間被惡心到不行。最後還是太史慈先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時竟然手還有那麼點顫抖:“那人就是陳宮?”
“嗯,怎麼了?”
“阿珞啊,你還小。”
太史慈脫口而出就是一句讓曹榮都想捂臉的話,偏偏他一點感覺都沒有,苦口婆心得簡直讓人覺得人如其名,果真是慈母心腸:“彆被人騙了。”
“有人,能騙我?”
“……”
“……”
“行了行了,你們兄妹慢慢聊。”
感覺到好像自己在這裡有些礙事,曹榮立刻站了起來,順帶著還再揮了揮手:“不住了,回頭英存姐姐你幫把我東西搬過來,我回營裡。今日大家都回來得好好歇歇,明日咱們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