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應該也看到了沙灘,沙灘上偶爾有被衝上來的小魚。捕魚的人用的網子都是有大小的,這樣能夠讓小的魚溜掉,隻留下足夠大的魚能賣錢。這樣的小魚,一般來說都應該是能溜掉的。若是被衝上岸,就一點活路也沒了。”
想到曾經的故事,姚珞輕輕地歎了口氣:“這是天災,但有人看到了就能幫一把。我隻想當一回在沙灘的人,能撿一條是一條,把他們扔回到大海裡去。”2
“軍師,取走也是無礙的。”
“可是他們希望被取走麼?能活下來沒人想死,他們在乎他們的命,咱們也要在乎他們的想法。或許你要說很多人都逃出來了,那留在洛陽的人到底是不想逃的多,還是沒法逃的多?”
李公同樣也沉默下來,長歎後對著姚珞認真鞠了一躬:“軍師高義,老頭我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一帆風順,平安歸來。”
“得您這句話,那肯定了。”
大笑著對姚珞最後拱了拱手,河道中船隻絡繹不絕,每個人都抱著莫大的勇氣在冬天劃動手中船櫓,一路朝著洛陽進發。
“這世道上能在意他們的,終究還是少數。”
“您能同意,不也是因為在意麼?咱們半斤對八兩,就彆說這些了。”
姚珞揶揄地轉過頭,對曹操抬手就算是行了禮。曹操對著船上朝自己行禮的人回禮後同樣擺了下手,示意姚珞跟著自己走兩段路:“英存,等年後你跟著我一起去洛陽。”
“……必須麼?”
“你還不樂意了?”
看到姚珞臉上一閃而過的抗拒曹操有些好笑,聲音裡卻多了點意味深長:“不願意跪,對吧?”
“咳,也,也不是。”
姚珞有些心虛地往旁邊看了一眼,下一秒就聽到曹操的冷哼:“得了吧,還裝呢。不過你這次必須要來,若是李傕郭汜打到洛陽,你需要跟著我一起去。”
“誰留守廩丘?”
“嗯?讓誌才公台兩個去看著辦。哎呀,又要把你們夫妻倆分開了,你敢說是因為這個原因不想去,我抽你啊。”
“……”
這曹老板,可真是越來越會查漏補缺了。
悻悻地用折扇拍了拍自己的手心,姚珞卻依舊有些猶豫。不是她不想去,而是……
“東家,我可以去。”
“但是?”
“但是能不能……您在前麵就行,我後麵點兒。”
不是不想跪,而是她真的不是很想見到劉協。至於要說是什麼原因,她又沒法說給曹操。
畢竟禰衡在兗州這件事情不能光明正大說出來,他得去輾轉再拿個身份回來。這樣的話不管是蹭吃蹭喝還是真的去乾活都沒關係了。再者看到禰衡那麼慘,又是戒毒又壽數有損,雖然小皇帝劉協也很慘,可她還是不想去見他。
“你是我的彆駕,不站在我旁邊要站在那兒啊?”
“行吧行吧,我知道了。”
算了,大不了就亞洲四邪/術出動,給自己畫一個堪比易容的妝容就行。要是直接去,那隨便抓兩把泥抹臉上也挺好。
“反正大過年的,李傕郭汜也不會真的動手。說到這個,今年過年,你和公台帶上礫兒,一起過來。”
“大冷的天又要過來又要回家,凍死了,不想來。”
差點沒被這句話給噎到腳上絆一跤,姚珞對著他嘿嘿地笑了笑,縮了縮脖子後看著集市上那張空桌子晃了晃手裡折扇:“東家,我得去說一場了。”
“你這回說什麼?”
“那可不一樣,我現在講的恰好是個神鬼人仙傳說的大長篇,三天一講,不能漏的。”
姚珞說完後就大步往前,抽出袖中醒木坐在椅子上,將桌子上的那塊布攤開垂下遮住自己的腿,將旁邊人遞過來的裝飾放在布上壓好,隨即啪地將醒木砸在桌上:“上回咱們說到哪兒了?哦對,我記得咱們是說到文王請薑子牙出山。”3
嘶。
曹操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兩眼,發現不少人微微點頭,又有一些人撒腿就跑明顯去喊人的模樣輕咳一聲,往旁邊個餛飩攤上坐了下來。餛飩這玩意兒就是個皮包水,不過隻要放點豬油切點蔥,就格外噴香。
要知道各種各樣的吃食方子都是兗州軍火頭軍先實驗,然後再傳出去的。餛飩這些東西賣的人格外多,賺快錢的也賣了一筆就跑了,留下的幾個攤子那絕對都是有些功夫。
眼前這碗就是,綠色的小蔥,還有切成黃色細絲像是薑絲、其實是雞蛋絲的餛飩略有些油光。湯聞著像是雞湯味道,抿一口也果真鮮燙。旁邊人看著還有不少來和他擠座位的,曹操笑嗬嗬地往旁邊挪了點,和幾個人擠一桌抱著碗,吸溜吸溜著聽姚珞講評書。
“卻說那薑子牙拿著一個長杆,在江邊釣著魚呢。旁邊有人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感覺到不對了。尤其看著他突然挑起杆的時候,更是驚了。你們猜猜,這又是為啥驚了?”
“釣大魚了唄。”
“說不定釣了塊金子!”
“我猜是釣了個娃娃!”
旁邊的人越猜越離譜,滿嘴的看熱鬨不嫌事大。姚珞嘴角抽了抽,瞥了眼說“釣上來一個嬰兒”那人,感情《西遊記》這麼連起來,唐僧也能和自己一樣,身上多個穿越熱元素是吧?
“都不是,這人啊發現,那魚鉤居然是直的。”
在這個時候姚珞刷一下展開折扇,聲音裡多了點悠哉:“老翁七十手持杆,揮手入水自悠哉。江邊釣起為何物,自有願者上鉤來。”
定場詩一出,醒木啪得打在桌上,姚珞掃了眼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抬手微微拱了拱算是道謝,嘴上卻繼續說了下去:“直鉤怎麼能釣上魚呢?那路人笑薑子牙真是個傻子,年紀大了腦筋都不正常。那薑子牙也不生氣,笑著說‘我釣的,那又不是魚’。”
姚珞的聲音一瞬間化為老漢模樣,又在下一秒恢複了她本人的清亮音色:“果然啊,那薑子牙釣了段時間,大家都說這人是個瘋子。偏偏文王聽到江邊多了這麼個老頭子,稀奇了。”
“這不就是故弄玄虛嘛,要有真本事,那乾嘛不直接來自薦啊。”
曹丕拖著曹彰兩個人已經趕到,聽到這句話在寂靜一片中沒忍住吐槽。曹操看到姚珞一瞬間捏緊的拳頭憋住笑,明白曹丕接下來這個新年完了。
姚珞可不會“大過年的他還是個孩子”,該怎麼揍就怎麼揍,絕對不會手軟。不過說書人深吸一口氣,對著曹丕的方向笑了笑,一字一句仿若是咬緊牙關一樣開口:“小兄弟,您倒是說到點子上了。要自薦首先得找到人,其次找到了人也需要他能見到自己聽自己說話。薑子牙老頭子一個,又不是什麼世家老翁,又怎麼能見到文王呢?”
“若是咱們兗州嘛,你自薦來考個試就過了,那會兒哪有這些啊。薑子牙是有真本事的,彆人都不知道他有真本事,那隻能故作玄虛了唄。”
也是哦,他們兗州確實,有本事的都自己跑去考試了,如果說考試都不想考硬要說自己有本事……
那肯定是騙子。
“還是現在好啊,以前咱們連字都識不了。現在大夥都能看得懂公文,也能說上幾句話,說自己厲害的考個試就能看出是真厲害還是假厲害。咱們州牧和軍師真好,彆人有咱們兗州舒服麼?”
餛飩攤邊上的人感歎了兩句,隨即又笑眯眯地喝了口餛飩湯:“而且還能吃到這餛飩,美得很美得很。”
曹操也低低笑了一句,看著坐在那裡說書的姚珞隻覺得日子真快。
當年那個小姑娘在濟南為他說書,現在她在廩丘依舊為自己說書。都說時光如梭,物是人非,但他見著姚珞,卻覺得好像時間也不是什麼都會改的。
“這故弄玄虛著還真把人勾來了,文王對這老頭子很尊敬的,專門老大遠跑過去看。薑子牙也得顯露出厲害,才能讓文王覺得他是個人才對不對?所以文王就說了,你有什麼厲害的啊。”
“薑子牙看著文王,表情很誠懇:‘咱其實也沒什麼厲害的,因為咱說出來的東西吧,得您覺得對,中用,願意使,而且您用了效果確實不錯,才能顯得咱厲害。真要說的話,厲害的不是在咱這個老頭兒,而是您文王樂意用我這個老頭子’。”
蒼老的聲音從姚珞的口中吐出,所有人都謔了一聲,都覺得這老頭兒真是狡猾透頂。
這不是大夥兒說的甩鍋是什麼?仔細想想好像卻也挺對。再厲害的主公,要是不聽勸那也真的是白搭。薑子牙再厲害,文王不聽他的,那有他和沒他又有什麼區彆?
這麼一說,果然還是文王更厲害些。
姚珞微微頓了頓,用扇子拍了拍桌同時喉嚨微微咳嗽聲,將聲線調轉後繼續開口:“文王聽住都愣啦,居然還有這樣的?行,那你說說看,你知道些什麼?”
“那薑子牙說,我知道你是大王,既然如此我要說了,大王,您有殺身之禍哉!”
“哈?殺身之禍?為什麼!”
“文王這麼好一大王,怎麼突然有了殺身之禍?”
姚珞悠悠然放下手,瞥了眼周圍後慢吞吞地一拍醒木:“我看這天也挺晚了啊,又特彆冷,預知後事如……”
“講完!不要後事如何!哪裡的殺身之禍!姚先生你講完!!”
看著姚珞迅速站起來一把抄起醒木拔腿就跑的架勢和周圍群情激憤的模樣曹操憋住笑,喝完了手裡的餛飩後把錢拍下,慢吞吞地走到率先喊出“講完”起哄的曹丕伸手,一手一個直接揪住了兩個搗蛋鬼的衣領:“聽書可以,這最後起哄,皮癢了啊?”
“救命啊有人拐……阿,阿翁???”
曹丕聽著曹操的聲音剛嚎了一嗓子就反應過來,對著旁邊幾個警惕的大娘討好地擺手後僵硬著轉頭,與曹彰一起可憐巴巴地注視著自家老爹:“阿翁,你,你怎麼在啊?”
“儘給阿珞添麻煩,人在濟南都是講到哪兒算哪兒,哪有你這麼起哄?要有你這樣起哄的,知道下場怎麼樣麼?”
“會怎麼樣?”
曹彰沒跟著喊所以不怕,看著這小黃毛眨巴著眼睛有恃無恐的態度曹丕心裡暗恨,果真下一秒就聽到了曹操的聲音:“想讓她多講的,都被她用桌子腿給揍了。長生啊,明天和黃須兒一起去軍營,阿翁可是為你好。”
不要啊!他寧可寫作業,也不要在郭奉孝和他手下七八隻鵝子一起練跑步!
哭喪著臉的曹丕跟著在雀躍的曹彰後麵,拉著曹操的衣服垂頭喪氣著回府。曹操的表情卻一點點變化起來,姚珞說書一般都有暗指,這一出文王去拜訪薑子牙不看曹丕搗蛋,大概的意思就是說……
他這次去洛陽,難不成會有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