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次來,還真是來得巧。
一個時辰後,沈浮在嘉蔭堂見到了謝洹。
他皺著眉,臉色有些不忍:“昨日來報,還說老太妃有所好轉,哪知突然就不行了,虧得岐王趕得及時,好歹見了最後一麵。”
昨日周老太妃應當是無事的,不然以朱正的謹慎,決不會撇下病情跑來稟報脈案的事。脈案。不經意間又被刺得晃了心神,沈浮停頓片刻,強迫自己甩開雜念:“此事過於巧合,需得查查。”
“你是說,”謝洹吃了一驚,隨即領會到他未曾出口的暗示,“何至於?到底是親生母子!”
親生母子,那又如何?沈浮覺得眼睛越來越疼,禁不住抬手,擋了下過分明亮的光線。親生母子,也並不是那些人心算計會饒過的對象,趙氏與他,亦是親生母子。“是與不是,一查便知。”
謝洹猶豫著,仍然覺得難以置信,沉吟之間抬眼一看沈浮,不由得吃了一驚:“你眼睛怎麼這麼紅?”
堂中無有鏡子,謝洹取下牆上的飾劍,錚一聲拔了出來,沈浮微微眯眼,看見秋水般明淨的劍身上,倒映著自己的臉。
死寂的蒼白中泛著不祥的灰,似一隻飄蕩在暗夜的孤鬼,眼下洇著青黑,眼睛卻是赤紅,這飄蕩的孤鬼倒好像是要流出血淚。
這幅樣子可真是醜陋不堪,令人生厭啊。沈浮沉默著,聽見謝洹說道:“你快回去歇著吧,讓大夫看看是不是得了火眼。”
並不是火眼,是八年前的眼傷,複發了。沈浮感覺到命運循環輪回的惡意,八年前的眼傷讓他與薑嘉宜相遇,從此與薑家姐妹結下難解的因緣,八年後的今天,薑知意離開,他的眼傷,複發了。
當年他治眼時大夫曾說,須得小心看護,不可用眼過度,不可思慮過度,不可情緒過激,一個不小心引得舊傷複發,說不好就要失明。
八年前,當他帶著很可能永遠治不好的眼傷被趕到鄉下時,他感到痛苦和絕望,八年後的今天,當他想起從此失明的可能性,心情反而平靜到了極點。
也許是現在,他再沒有什麼需要在意的人和事了吧。
“快回去吧,”謝洹催著他走,又叫來太監,“讓李易挑幾個擅長眼科的太醫,好好給沈相看看。”
沈浮不想回去,那是她的地方,到處都有她的痕跡。他寧可留在宮中,留在官署,留在哪裡都行,有那麼多公事要忙,在這個時候,他更願意忙著。“不必,臣尚可支持。”
他行禮告退,謝洹眼見他去的是官署的方向,歎氣搖了搖頭:“這個浮光,從來都是不聽勸的性子。”
擺擺手吩咐太監:“快去太醫院,就說朕讓他們挑幾個眼科的大夫,沈相眼睛不適。”
太監卻躊躇著沒立刻走:“陛下,奴婢打聽到一件事,沈相的家事。”
謝洹隨口問道:“什麼事?”
“昨夜奴婢去傳旨時,宣武將軍的人跟沈相的人打起來了,奴婢瞅著好像清平侯夫人也在,就留了個心眼,讓小春子留下哨探著消息,”太監低聲道,“今兒一早小春子回來說,沈相昨兒夜裡,跟夫人和離了。”
“什麼?”謝洹大吃一驚。
回事的人一撥撥來,又一撥一撥走,無數卷宗堆積在案頭,飯菜冷透了,撤下去又換了新的上來,沈浮連看都不曾看過一眼。
他做事向來都是毫不惜身,不過今日,尤其為甚。
幾個慣用的部下都累倒了,輪番休息了回來時,沈浮還在伏案批閱,馬秋大著膽子勸道:“再過幾個時辰百官便要去為老太妃守靈,大人還是歇一會兒吧。”
沈浮沒有停筆,瞥他一眼。馬秋看見他眼角細細一線紅痕,竟像是血,頓時慌了神:“大人的眼睛!”
沈浮伸手一摸,指尖是紅的,皺了眉再看時,眼前一黑,耳邊聽見眾人忙亂的叫聲:“大人暈倒了,太醫,太醫!”
暈倒了。沈浮最後一絲清醒的思緒飄起來,昨夜她暈倒時,是不是也是這個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沈浮悠悠醒轉。
眼前一片昏黑,眼睛緊繃著束縛著,似乎是包紮了紗布之類的東西,鼻子裡聞到了藥味兒,還有一絲甜淡的香,沈浮用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是薑知意的香氣。
他在家裡,在他們曾經同床共枕的床上。
沈浮安靜地躺著,聽見有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床前,有熟悉的香氣飄在鼻端,有人低頭看他。
沈浮一把扯開眼上的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