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紀彥有一刹那心跳得很快,他舍不得離開,手指輕輕一張,讓那隻小飛蟲飛走,保持著低頭向她的姿勢:“阿姐。”
“嗯。”薑知意答應著。
風吹的那麼愜意,太陽那麼光亮,一切都恰到好處,她懶懶的有些不想動,嗅著花香,看見從小便熟悉的少年帶著略微慌張的笑。
“阿姐。”黃紀彥又喚了一聲。
他慢慢地向後退了一步,而後一扭身,在她腳邊坐下。
小時候他總這樣,家裡有一個種滿花草的小院,四下明窗前後穿堂,薑知意每次去的時候,都和黃靜盈一起坐在廊下的欄杆上說話,他就坐在她腳邊的台階上,聽著軟軟細細的說話聲,捏著片草或者花,思緒漫無目的地飄著。
黃紀彥眼中浮起笑意:“阿姐,你還記得嗎?我從前說過,長大了娶阿姐。”
薑知意笑:“記得。”
孩子氣的說話,說過幾次,兩家大人都笑,似乎也曾半真半假提起過親事,不過她那時候心裡還記著沈浮,總歸是不成的。
“我長大了。”黃紀彥回頭,看著她。
薑知意拿著那捧花,嗅到青草的香氣和野花蜂蜜一樣的甜香氣,慢慢看過去。
沈浮轉身離開。
山道上新加了欄杆,楔子釘子還不曾弄好,勾住了衣襟,嘶一下便是一道口子,沈浮沒有停,快步向下走著。
他想他是回不了頭的。她亦是不會回頭的。他要殺死她的孩子,她那麼堅持的人,她不會原諒他。
而他亦是不能原諒自己的。薑嘉宜已經死了,他怎麼能愛上彆人,他如何對得起當年那個小姑娘。
沈浮越走越快,後麵的仆從跟不上,淩亂的腳步踩在山道上,串起怪異的回響,沈浮很快下了山,坐進轎子,徑直往家裡去。
一切都回不了頭。假如他早一點知道自己愛她,恐懼不至於那麼瘋狂,不至於逼著他推著他,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殺死她的孩子。假如他早一點知道自己愛她,他會偽裝得和過去一樣,他會掐斷這情愛,會比從前更冷淡地待她,唯獨不會偏執著,非要殺死她的孩子。
回不了頭了。牙齒打著戰,身上發著冷,他親手殺死的孩子,其實並非像他一樣,是個不受歡迎的產物,她愛那孩子,而他,愛著她。
沈浮後背緊緊貼在轎壁上。轎子曬了多時,燥熱著,身體卻是冷的,冰冷徹骨。這盛夏的天氣,真是難熬。
沈浮在相府門前下轎,他走得很快,白蘇扶著趙氏正在庭前一帶散步,白蘇在叫他,趙氏也在叫,沈浮一個字沒答,甚至連看都不曾看過一眼。
衣擺翻飛著,一路衝進偏院。
瓦缸裡泡著斬斷的野菊,幾棵果樹修剪過,去掉了大部分枝葉,斷根埋在土裡,大約是花匠在試著救回。
沈浮停頓片刻,看著那樹。砍斷的樹或者可以救活,死去的孩子,永遠救不回來了。
他怎會那麼愚蠢,從不曾意識到愛她。
他怎會那麼愚蠢,她拚上一切護著孩子,她怎麼可能變成另一個趙氏。
心口有什麼腥甜的東西翻騰著,沈浮死死咬牙,咬得下頜骨的輪廓突出來,邁步走進臥房。
香氣越來越淡了,久不住人的空曠氣味漫上來,沈浮埋在枕頭裡,極力呼吸著她的氣息,又覺得心肺都堵著,怎麼都呼吸不上來。
想來那些日日夜夜,她悄悄瞞下那孩子,她擔憂著恐懼著騙他時,也是這般痛苦的吧。不,她是那樣純粹柔軟的人,她那時的痛苦必是他此刻的千倍萬倍。
一切都回不來了。沈浮覺得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從眼中滑下,快而急,應該是血,畢竟從很多年前,他就不會再落淚了。
陽光從窗子裡斜照進來,有幾絲落在床帳中間門,沈浮睜開眼,看見光線中飛舞著的灰塵,想起很久之前的午後,他坐在窗下看書,她在邊上陪他,給他縫香囊,夏日的午後她總要小睡一會兒,可他好容易在家一次,她便沒有睡,她縫著縫著犯了困,眼皮垂下來,手裡的針線掉了,他偶然回頭,看見她打著盹兒的恬靜睡顏,灰塵在光線裡飛舞,一切都那麼安穩。
回不來了。永遠回不來了。
沈浮慢慢起身,看著房裡剩下的一切,書桌上有薄薄的灰塵,沈浮用手抹去,抽屜上也有,抹乾淨外麵,拉開了,去抹裡麵。
他沒想到裡麵還有個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