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2 / 2)

沈浮默默看著,在無數陰暗疑慮的交戰中,盯著薑雲滄鬆開的手。

薑知意坐進車中,四壁裹著軟緞,座位上鋪了幾層軟硬合適的墊子,坐上去就像窩進了雲彩裡一般,這是薑雲滄特地命人為她改製的,怕路上顛簸,她坐著不舒服。

薑知意向後靠了靠,那種被人窺探著的感覺又來了,忍不住向外一望。

“怎麼了?”薑雲滄跟著她望過去。

“沒什麼。”也許是錯覺吧,她並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薑知意安穩坐好,然而心頭那點怪異還是抹不去,又向城門後看了一眼,“總覺得好像有人盯著似的。”

薑雲滄立刻望過去,鷹一般銳利的眼睛四下一看,沈浮急急閃開。

看不見她,整個人突然空下來,就好像四肢百骸都被掏空,隻留下一個空虛的殼子,急等著被填滿。

沈浮在初心與變卦中掙紮。他上門求時,她一次都不肯見他,可現在是在大街上,她坐著車,如果他上前求見,就算她拒絕,他也能隔著薄薄的車門對著她,總比隔著屏風親近。

他可真是,貪婪。

車子駛進城門,薑雲滄牽著馬跟在車邊,手按在刀把上,留神著周遭的動靜,車上的紗帷子打開了小半邊,讓新鮮的晨風送進去,出城去送顧炎的顧家人也在往回走,年輕的兒郎中有幾個忍不住順著紗帷子往車裡張望。

沈浮看見,薑雲滄一下子沉了臉。他伸手放下紗帷子,擋在車前像尊鐵麵韋陀,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這絕不是兄長對待妹妹的態度。他的姿態充滿了獨占的意願,他像蛟龍守護海底的珍寶一般,守著車裡的人。

沈浮心臟重重一跳。林凝對她異乎尋常的冷淡,薑雲滄對她格外熱烈的愛護,可分明是一母同胞,薑遂連個姬妾都沒有,這麼多年也從不曾聽說過任何有關他們兄妹身世的議論。無數疑慮驚懼一齊湧到心頭,想見她的貪婪突然漲大到無法抑製,沈浮有點怕,近水樓台,從來都是防不勝防。

車子駛出城門道,向著大道一端走去,那種被窺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薑知意推開門向外找著,突然聽見沈浮的喚聲:“意意!”

朱衣的身影一閃而至,沈浮飛奔過來攔在車前:“意意。”

薑知意終於明白先前那種感覺是怎麼回事了。車門敞著,不想見到的人,終於對麵相見了。

沈浮死死抓著車門,兩手的手指扣下去,手指的關節緊張到僵硬,泛著白色,離得那麼近,那麼近,不是背影,沒有屏風,他能看見她臉上冷淡疏離的神情,分明剛剛之前,她還在笑,那樣柔軟輕甜的,他那樣想念的笑。

開口時,聲音乾澀到了極點:“意意,從前全都是我錯,我不敢求你原諒,隻求你以後,能讓我看看你。”

高傲的頭顱低下去,卑微到了極點,從不屈服的腰肢彎下來,沈浮知道隨時都可能被打斷,知道這一麵後,下次相見又不知是何時,悔恨瘋長著塞滿四肢,貪婪推著他,說出連自己也知道絕無可能的事:“意意,求你,回來吧。”

“滾!”沈浮聽見薑雲滄慍怒的聲音。

他上前攆人,又被龐泗和王琚雙雙擋住,沈浮依舊死死抓著車門:“意意,我能回答,大約是在她心裡,的確還把他當成了從前的阿彥弟弟。他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從前的他太過散漫隨意,年歲徒長,閱曆和能耐並沒有跟著增長,她沒把他當成可依靠的男子,也就不難理解了。

不過,他正在努力,他會很快長成能夠讓她依靠的男人,會很快的。

薑知意微微笑著:“你知道什麼了?”

“知道阿姐怎麼想的。”黃紀彥重又坐下來,“從前我想的太少,以至於事到臨頭什麼也做不了,今後不會了,阿姐,等我回來,到時候我要讓我姐想如何就能如何,我還要護著阿姐……”

他突然意識到不能說的太多,很快閉了嘴,隻是緊緊看住她。

薑知意突然有點不自在,轉開臉,去看廊下隨風搖著的鳳尾竹。

黃紀彥也跟著去看,隨手扯了一枝咬在牙齒間門,聲音含糊起來:“阿姐。”

薑知意嗯了一聲,眼睛還瞧著那叢竹子,以為他要說什麼,他卻並沒有說,許久,薑知意轉回頭,黃紀彥正看著她,低低的,又叫了聲:“阿姐。”

那些想說的話,如今卻是不能說了。一去三千裡,沙場上生死難料,況且以他如今的地位能力,也是沒有資格對她說什麼的,他連嫡親的姐姐尚且不能護住,何況是她。

再等等,等他闖出一片天地,等他說話能算的時候,那些藏了許久的話,他會對她說。

黃紀彥起身:“我去找雲哥,阿姐,你去嗎?”

“去呀。”薑知意跟著站起來。

長廊順著圍牆,一路通向前頭,垂花門內庭院平整,薑雲滄握著長刀守在兵器架前,聽見聲音立刻抬頭。

薑知意察覺他有些緊張,他緊緊握著刀柄,盯著他們一直走到近前,他嘴唇動了動:“說完了?”

“說完了。”黃紀彥笑著答道,走去架子跟前挑了一杆□□,“雲哥,這次我用槍吧!”

薑雲滄沒說話,隻顧著看薑知意的神色,她唇邊帶著笑,神色如往常一般安靜,他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薑雲滄嘴角翹起來,刷一聲抽出刀:“來吧!”

當當當,金屬撞擊的聲音輕快地響了起來,薑知意靠著廊柱坐在欄杆上,眼下她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來來回回晃著腿了,但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沒變,是她熟悉安穩的,悠長時光。

第三天一大早,黃紀彥出發前往西州,薑知意跟著薑雲滄,一道出城送行。

天還隻是蒙蒙亮,黃紀彥銀盔銀甲,騎一匹雪花驄,看見他們時立刻跳下來,飛跑著迎過來:“阿姐,雲哥!”

薑知意在漸漸明亮的晨光裡看著他,他長身玉立,盔甲為他明快的容顏添了幾分沉穩,已經徹底脫離了少年的稚嫩,展現出成年男子的風采,若是現在問她覺不覺得他是小孩子,答案應該是否長刀入鞘,跟著連刀帶鞘,橫拍過來,沉重的力度拍得沈浮身子一晃,薑雲滄收著勁力,一轉一推收,將他從車門前推開,沈浮身不由己,踉蹌著摔向道邊。

龐泗來得快,伸手扶住,沈浮站穩身子,看見蒲輪車門扉合上,薑知意的臉看不見了。

隻有這麼短短一瞬,三十個晝夜,他日夜思念,後悔的滋味讓嘴巴裡永遠都是苦澀的,他那麼想她,那麼盼著,統共,也就隻見他舍不得讓她就這麼眼睜睜的,從他眼前消失。

跑快點,再跑快點。也許下一息,他就能追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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