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2 / 2)

心頭血的效用是一個月,距離上次薑知意吃藥已經過去了七八天,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沈浮道:“繼續。”

五天時間轉瞬即逝,藥不曾停,每到子夜時慘叫哀嚎的聲音也不曾停,第六天一早,白勝熬不住,死了。

“大人,”朱正心驚肉跳,“這藥實在凶險,以屬下之見須得即刻給李易停藥,大人更是不要嘗試,反正還有白蘇,她的心頭血也能用。”

可白蘇,絕不會心甘情願把心頭血給她,換她平安。而他也不能留下這麼個隱患,一生受製於人。

白勝死了,可李易還活著,這藥雖然凶險,也有活下來的機會。他就是那個機會。他從來命硬,他沒那麼容易就死。“繼續。”

日出時朝會散,張侍郎被請進了丞相官署,心裡七上八下:“沈相叫我來,有什麼事?”

什麼事。在他服藥之前,必須做完的事。“黃靜盈與張玖和離之事。”

張侍郎大吃一驚,臉上顯出慍怒:“這是我家家事,仿佛也不必沈相關心吧?”

這幾天薑雲滄一直在施壓,威逼和離,張玖每次出門都莫名其妙挨打,嚇得躲在家裡不敢出去,張侍郎本來就焦頭爛額,此時見沈浮也來說,心裡的窩囊氣有些壓不住。

沈浮沒說話,從案上拿過幾本卷宗,丟道他麵前。

撲,紙張接觸桌麵,輕微的聲響,張侍郎知道是給他看的,連忙拿過來一番,張玖狎妓,雇人毆打林正聲的證據,張家子弟素日裡那些行為不端之處,侍郎夫人受娘家請托,暗地裡為娘家子侄跑官的證據,更讓他恐懼的是,最後十幾頁,都是關於他的。

那些可大可小的“禮尚往來”,門生故舊的請托,還有公事上的紕漏,最近的一次,是他參與顧炎任職西州的一些內幕。張侍郎的手抖起來,半天說不出話。

“水至清則無魚,這些事,我本來可以放過。”沈浮的語聲從上首傳來。

張侍郎抬眼,他神色平靜,似乎隻是尋常說話,可濃重的壓迫感仍舊從他那張謫仙般的麵容裡透出來,張侍郎冒著汗,咽了口唾沫:“好,我這就回去安排,讓他們和離。”

和離而已,兒媳婦又不難再找,隻要沈浮彆再咬著他們,就謝天謝地。

沈浮低著眼:“女兒,歸黃靜盈。”

“不可能!”張侍郎脫口說道。

他漲紅了臉,身子半站不站,怒到了極點:“我張家的孫女如果讓個和離的女人帶走,簡直是奇恥大辱!”

“從古到今,從來沒有這種事!沈相就算殺了我,我也決不能答應!祖上幾輩子的臉麵,張家的門戶聲譽豈能如此由著人糟蹋?若是我迫於權勢答應了,今後在陛下麵前,在京中,在同僚麵前,我還怎麼抬得起頭?將來九泉之下怎麼麵對列祖列宗?簡直是奇恥大辱!”

“張侍郎想必也知道,我不久前剛剛和離。”沈浮平靜坐著。

心裡如同刀剜,和離兩個字親口說出,竟是如此痛苦。沈浮頓了頓:“我的孩子,我親口承諾,親筆寫下,歸我從前的妻子。此事陛下知道,陛下同意。張侍郎覺得,我奇恥大辱,我糟蹋了門戶聲譽,我無顏麵對列祖列宗,我在陛下麵前,在京中,在同僚麵前,抬不起頭,是麼?”

張侍郎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的話每一句都是在打沈浮的臉,連忙起身:“沈相恕罪!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就事論事。”

心裡惶恐到了極點,本來就犯在他手裡,如今一不留神說話又把他得罪狠了,以他一貫狠辣的手段,怎麼可能放過他,放過張家?

張侍郎緊張著,發著抖,聽見沈浮冷淡的聲音:“這些,才是就事論事。”

他的目光停在卷宗上,沒再往下說。

威脅之意不言而明,張侍郎一層層出著汗,衣服濕透了,腦子裡亂哄哄的,每一息都有一年那麼長。前途,臉麵,前途,聲譽,前途,議論。無數念頭激烈爭奪著,到最後留下的,隻有明晃晃的前途兩個字。張侍郎咬著後槽牙,許久:“好,和離,孩子歸黃靜盈!”

一個孫女而已,又不是孫子,拚上臉麵不要,拚上讓人笑話議論,什麼都比不得錦繡前程。

“好。”沈浮起身,“從前一筆勾銷,今後好自為之。”

他邁步離開,張侍郎一個人留在屋裡,渾身虛脫著,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渾身上下都在冒汗,怒燥又憋屈。卷宗還留在桌上,張侍郎知道是留給他的,抖著手拿過來塞進懷裡,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浮出官署,入宮城。

謝洹在嘉蔭堂等他,抬眼道:“坐吧。有什麼急事,趕在這會子來了?”

很多事,在他服藥之前,必須辦完的事。

沈浮落座:“有些事,臣須得向陛下稟明。”

“白蘇今早已經移去刑部大牢,目前由刑部郎中周善審理,白蘇身上疑團很多,一是前任南越縣令,現任韓川縣令莊明,具體事項臣臣已移文西州太守查辦。二是岐王,白蘇與岐王,很可能有極深的關聯,可由巫藥入手,查查岐王身邊有沒有可疑的人,這些年岐王府有沒有無故死去的女子。”

“周善敏銳剛正,白蘇一案最好由他繼續查辦,關於此案的疑點和一些推測臣悉數記錄在案,供陛下參考。”

他掏出一本卷宗奉上,謝洹接過來,有些疑惑:“你繼續辦就行了,何必交給周善?”

就怕他命沒那麼硬,不能繼續查辦。沈浮頓了頓:“朝堂之中,臣也有幾句話要告知陛下。”

“左相人選,可從刑部尚書郭中則、兵部尚書齊規、工部尚書王至原中挑選,這幾人雖然銳氣上差一點,但老練沉穩,立身清正,又且對於寒素之士頗有提拔之意,可堪重任。右相李國臣在朝野素有賢名,然其為人貪圖名聲,用人不重才乾而重出身,遇事畏手畏腳,首要便是自保,這種人不可為左相。不過他身後是盛京的功勳門戶,輕易動不得,陛下可讓他繼續待在右相之位上,與左相相互製衡,使朝堂安穩。”

就如現在一樣,用他這般銳利的刀為左相,背後沒有門閥的牽製,可以大力提拔寒門世子,壓製過於龐大的世家,再用與世家羈絆極深的李國臣為右相,壓製寒門,相互製衡,謝洹一向做得很好。

謝洹越聽越不對勁,皺著眉頭:“好端端的,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沈浮自顧說了下去:“天下承平,唯一不安的便是坨坨邊境和易安。顧炎此人需得留意,臣查過,此次舉薦背後,顧家曾多方聯絡拉攏朝臣,甚至李國臣也很有可能受了顧家的好處,顧氏一族早年間曾執掌軍權,至今還有許多子侄舊部在軍中,陛下不可不防。”

“這是此次舉薦背後參與的人,”沈浮又取出一冊卷宗奉上,“此時可大可小,看陛下如何決斷。”

謝洹接過來翻了翻,聽見沈浮又道:“薑雲滄帥才難得,留在京中難以施展才乾,最好早日返回西州。”

“你等等,”謝洹打斷他,笑容中透出點詫異,“怎麼突然跟朕說了這麼一大篇?朕聽著總覺得有些怪,像是,像是……”

像是交代遺言一般。謝洹打量著他:“浮光,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朕?”

沈浮頓了頓,沒有說話。巫藥效力難以控製,也許不需要等他取出全部的心頭血,也許他剛剛吃下,就會像白勝一樣死於非命,他出身難堪,能在弱冠之間身居高位,謝洹對他有知遇之恩,若他橫死,朝堂之上,不能留給謝洹一個爛攤子。

“你瞧瞧你,這眼睛都瞘??成什麼樣子了,臉色也這麼差,”謝洹一時也猜不出他要做什麼,“你彆那麼拚命,公事是辦不完的,總要惜命才行,彆忘了你還有個沒出世的孩子呢。”

孩子。沈浮心裡一疼,想起綠草坡上柔軟可愛的歡兒,他的孩子,他與她的孩子,一定也同樣可愛吧?但願,他能有命看他一眼。

沈浮抬頭:“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他撩起袍,雙膝跪下:“那個孩子臣雖然說過從此與我,與沈家和趙家沒有半分關係,但隻怕將來那些人使出各種齷齪的手段來奪,臣的妻子是個良善人,從不會與人爭執,將來若有這麼一天,求陛下為她主持公道,就說臣沈浮,在陛下麵前親口承諾,孩子歸她,是她一個人的,任何人不得搶奪。”

他若是死了,總算還有孩子,她會好好活下去。

謝洹原以為他這麼一跪,是為了求他做主複合,要回孩子,萬萬沒想到他說的竟是這個,一時間疑惑到了極點:“浮光,你究竟怎麼了?”

“無事。”沈浮起身,“陛下,臣告退。”

謝洹驚疑不定,看他挺直著脊背,一步步走出去,走進外麵熾熱的陽光裡。

回到官署時,藥已備好,沈浮解衣,拿起匕首。

刀尖劃開,一點點深入,沈浮低眼,看見冷白的皮膚上,鮮紅的血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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