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2 / 2)

“孩子有沒有鬨你?”沉浮還在說,許多留戀繾綣,“我聽林正聲說,孩子挺愛動。”

薑知意下意識地捧住隆起的肚子。九月的時候孩子有了第一次胎動,當時她嚇壞了,後麵知道是胎動,歡喜得無以複加。曾經她那麼擔心會失去孩子,如今她終於熬過來了,孩子一天比一天更好,胎動有力,手心放上去,都能感覺到肚皮被蹬出一個個小小的起伏。

“我真盼著,能親眼看他動一下。”沉浮的聲音停住了,許久,“意意,我很想你,很想孩子。”

薑知意從簾子的縫隙裡看見他低垂的眼尾,一點亮光閃過,像墜落的星子。這從未有過的軟弱模樣莫名讓她喉頭一緊,轉過了臉。

車輪軋過半凍住的土地,轆轆的聲響,清脆馬蹄聲合上去,夾著沉浮低沉的語聲:“意意,我知道錯了,無論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行嗎?”

薑知意依舊側著臉,看著另一邊裹著厚厚棉氈的車壁,上麵織著忍冬藤蔓,連綿不絕地蔓延下去,恰似她此刻的心緒。

沉浮等了很久。他並不敢奢望如此乞求就能得到她的原諒,然而心裡總還是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今天她跟他說話了,甚至她看他的眼神也有了一點點從前的溫存,也許他還有機會,也許從前他虧欠她的,他還能補償回來。

“意意,”沉浮沒等到薑知意的回應,忍不住又道,“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做錯,我會用儘所有好好待你,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決不皺眉頭。”

可她要他的命做什麼?從前種種都已經無法追回,他幫了黃靜盈,他眼下又儘心儘力在解決西州的困局,而她保住了孩子,孩子現在很好,也許他們可以兩清了。薑知意看著車壁上織花的藤蔓,紛亂的心緒一點點清晰,也許他們真的,可以兩清了。

沉浮沒等到她的回應,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惶恐。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她根本不願意理會他,她方才看他的眼神,也根本沒有從前的溫存?

沉浮覺得害怕:“意意。”

目光卻在這時,瞥見遠處一抹熟悉的山影子。

片刻後,薑知意覺察到了異樣。沉浮突然不說話了。禁不住轉過臉看一眼,晃動的棉氈簾子裡漏出遠處一抹青蒼的山影,深藏的記憶突然被喚醒。

薑知意想起來了,這是八年前的山,八年前她和沉浮幾次相約見麵的小山。大約是他們走了一條與來時不同的道路,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方。

車子走得不快,路邊的情形看得很清楚。粉白的牆垣,灰色的屋瓦,田莊邊上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此時冬麥還沒露頭,看上去有些荒涼,更遠處有河水流過,偶爾亮光一閃,是水波映著日色。

薑知意怔怔地看著,那條河邊,她第一次遇見沉浮的地方,所有一切開始的地方。

“意意。”耳邊傳來他喑啞乾澀的喚,“意意。”

薑知意連忙轉開臉。

沉浮喚著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喉嚨哽住了,再沒有比站在熟悉的地方,卻失去了摯愛的人更痛苦的事。那條河,他第一次遇見她的地方,那時候他懷著輕生的念頭,又被她一句話,拉了回來。

“意意。”沉浮喚著她。

紅著眼,哽著嗓子:“意意。”

他喚得太沉,讓她的心也無端跟著沉下去,薑知意轉過臉。那條河越來越近了。薑知意仿佛看見了八年前的沉浮,同樣的清瘦蒼白,一隻腳踏在冰冷的河水裡,蒙住的雙眼怔怔望著遠方。

“意意,”沉浮低頭,修長的眼尾垂下來,濃黑的眼睫上沾著水霧,“你大約不知道,當時你,救了我。”

薑知意用了一些時間,才模糊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心底某一處無端一澀,低下了頭。

那時的他,竟是有意踏進河裡的麼?

“大夫說,我很可能會失明。”沉浮嘴角揚起一點,苦澀的笑容,“我終歸還是年輕,不太能接受。”

不能夠接受同樣都是人,偏偏他活得要比彆人辛苦千倍萬倍,不能夠接受他扛了那麼久,卻要變成瞎子,從此那些向上的路,都與他無關了。

薑知意驀地明白了,為什麼當初第一眼看見他,就會跟他說話。她並不是大膽的性子,那樣不假思索地與陌生人說話,於她也是頭一次。

她大約是察覺到了,他身上同樣的落寞,同樣的孤獨。

低著頭,從睫毛的縫隙裡,看見沉浮靠近的身形,朱衣的顏色是暗暗的紅:“那時我,被沈澄戳傷了眼睛。”

已經記不清是為什麼跟沈澄起了衝突,這樣的事發生過太多次,沈澄總有各種理由挑釁,那一次,是攥著箭,從他眼睛上戳過去。

流了很多血,他什麼也看不見,沒人給他請大夫,沈義真罵他是裝可憐,他去找趙氏,趙氏留他住了兩天,可趙氏也沒有給他請大夫,趙氏盼著他傷得更重點,盼著沈義真因此後悔,讓她回去。“家裡沒人管我,我母親也是。我賣了冬天的棉衣,請了大夫。”

他太窮,都是些不值錢的衣服,拿去當鋪賣了死當,也不過才一兩銀子,所幸他找的大夫心腸好,不僅給他治傷,還帶他到家中照料。“你家田莊隔壁,就是大夫的家。”

他在那裡住下,第二天,遇見了她。

老天明明待他不薄,老天明明給了他機會,可他,全給弄砸了。沉浮覺得有熱熱的東西從眼角滑下,灼熱的似要燃燒,似要將他燒成灰:“意意,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求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頭再來,好不好?”

他低著頭,腰彎得很低,從簾子底下看見她悵惘的容顏,她凝眉望著遠處,沉浮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見連綿的屋脊,空蕩蕩沒有人跡的田莊,那個莊子,在她離開後就空了:“我後來回來過很多次,想打聽你的消息,可這田莊空了,我什麼也沒找到。”

她離開那天,他追著清平侯府的車子跑了很久,看見了薑嘉宜。他並不是沒有過懷疑,那種感覺很微妙,聲音和語調都很相似,名字也對得上,但感覺總有些細微的偏差,所以他一次次回來,想要確認,是不是她。

可一切都被抹掉了,田莊荒棄,他想辦法向侯府仆從打聽,都說府中的姑娘不曾在鄉下住過。他隻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他親眼看見的是薑嘉宜,似乎沒有什麼可懷疑的。“意意,你家裡為什麼瞞著你來過這裡的事?”

薑知意沒做聲,車子走過,白牆灰瓦向後退去,八年前的一切似乎又閃回眼前。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