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 譚建華吃完晚飯回宿舍,見徐慶元還維持著半個小時前的姿勢,坐在桌前, 望著桌麵上的信紙走神。
譚建華走過去一看, 見上麵隻有一行小字:“媽媽, 見信如晤!”忍不住出聲問道:“徐哥, 你給阿姨寫個信, 怎麼還下不了筆了?”
徐慶元這時候才知道他回來,放了手裡的筆,整個人往椅背上靠了一下, 輕聲道:“是, 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自從去年十月從安市回來後, 他和母親之間門, 再無來信。這次去東北前, 理應給母親去封信,但是信紙鋪開, 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譚建華以為他是怕母親擔心,笑道:“你就老老實實寫,等阿姨退休了,可以去看你, 徐哥, 你什麼都不和家裡說,她才更擔心呢!”
徐慶元麵上微微笑了一下, 帶了兩分自嘲,他想“擔心”這個詞大概不適用於他母親身上。
就聽譚建華又道:“徐哥,還有一周,你就要走了, 這周末我請你和你對象吃個飯好不好?你可千萬不準推辭,這事兒,我都和你說多少次了,你要再不答應,就是瞧不上我,不把我譚建華當朋友!”
徐慶元點頭應了。
譚建華聽他應了下來,笑道:“這才對嘛,就選她們單位旁邊的國營飯店,咱們吃個晚飯,然後再一起坐車回來!”
“好!”
“行,那徐哥你接著寫信,我就不打擾你了。”
徐慶元拿起筆,想了一會,到底是簡單寫了幾句:“我近日將要調至東北,參加分廠建設,新地址將於安頓下來後寄出,”落款“慶元”。
周六下午,徐慶元正準備下班,同事通知他,溫副主任喊他去一趟辦公室。
徐慶元一去,溫鈺就遞給了他一堆材料,“這是我們部門近年來的一些材料,我想你去分廠那邊,可能會用得到。”
徐慶元表達了感謝。
溫鈺見他急著要走的樣子,笑問道:“徐同誌這會兒是急著去見對象嗎?”
“是,約好了今天見麵。”
溫鈺試探著問道:“去東北建設分廠的事,徐同誌你和對象商量沒?如果家裡有什麼難處,可以和單位裡說,我和領導反應反應,看能不能幫忙解決。”
徐慶元回道:“暫時沒有,感謝溫主任和單位的關懷。”
他一字一句都板正得很,溫鈺想多聊兩句,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就說了句“那預祝徐同誌此行順利!”
“謝謝!”
等徐慶元走了,溫鈺不由有些氣餒,腦海裡忽然又想到好友聞慶萱的話,徐慶元對她的印象可不是很好,心裡有些後悔,一開始用錯了法子,導致兩人連朋友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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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華這時候也從車間門裡出來,去工藝科,把今天柑醬的試驗數據交給了鄭楠,鄭楠簡單看了下道:“咱們下周再調試看看能不能把澀味降得更低。”
“好!”
小華見她精神不是很好,問了句:“楠姐,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
鄭楠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笑道:“可能是有點。”頓了下,又問道:“章同誌好像出院了,他家人來替他請假沒?有說請到哪天沒?”
許小華搖頭,“我今天都在車間門裡,還沒回去,應該還沒有吧?”
鄭楠“哦”了一聲,她想去章厲生家看看,但是對方沒邀請,她一個女同誌貿然過去,感覺不是很合適,看小華的樣子,似乎還沒想到去探望。
“那周末好好休息一天!”
“好!”眼看著小華就要走了,鄭楠立即站起來喊了聲:“哎,小華!”
小華回頭,就見鄭楠有些緊張地望著她,嘴唇張張合合的,似乎有話要說,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的樣子,不由笑問道:“怎麼了,楠姐?”
鄭楠到底鼓足了勇氣,開口道:“小華,明天上午有沒有空,一起去章同誌家看看?”又忙補充道:“剛好我家裡還有一些補品,我爸媽都不愛吃。”
她眼裡的著慌,讓許小華都不忍拒絕,笑道“行啊,楠姐,那明天上午八點,我們單位門口集合?”
鄭楠見她應了下來,笑道:“好,那明天見!”
許小華點點頭,她自然是知道,楠姐是想以她為幌子,好正大光明地以“單位”的名義去章厲生家看望。
章同誌家裡情況不是很好,她也想著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
眼見她應下後,鄭楠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前後變化,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小華想,她都看明白鄭楠的心思了,章厲生又是那麼敏銳的一個人,他知不知道呢?
出了單位,小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菜市找蕎蕎。
小華到的時候,蕎蕎正在收拾窗口的瓶瓶罐罐,她乾活向來很細致,不僅窗口收拾的一塵不染的,就是她手裡的那些瓶瓶罐罐身上也一點醬汁都沒有,看起來很乾淨。
稍微看一眼就知道,蕎蕎很珍惜她的工作。
李蕎蕎轉身,才發現小華來了,愣了一下,“小華,今天怎麼過來了?”忙加快了手裡的動作,“你等下,我很快就弄好了。”
小華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等蕎蕎下班了,就由蕎蕎拉著,去她住處吃飯。
走在路上,蕎蕎才開口問道:“小華,我前兩天聽奶奶說,你可能要去春市學習一年?那……那一年後肯定就能回來吧?”
小華如實道:“蕎蕎,我可能得在那邊待幾年?”至少得到1976年,局勢稍微平穩些。
前後至少十年。
蕎蕎苦笑了一下,“那以後還會回來嗎?”
許小華不答,反問道:“蕎蕎,你……”她想問,蕎蕎要不要和她一塊走?
話到嘴邊,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很滑稽,她是知道京市後麵會是風暴的中心,但是蕎蕎不知道,蕎蕎肯定也不會理解她,放著京市的工作不要,跑到春市去。
她可以要求家人陪著她一起,卻沒法說服蕎蕎。
“蕎蕎,我三十歲之前,肯定會回來的。”
蕎蕎沒有察覺到小華的異樣,點點頭道:“那就好!”自從離開曲水縣許家村後,小華是她唯一的親人,這偌大的京市,除了小華一家,她和誰都沒有什麼瓜葛,那天奶奶說小華要去春市,她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也就是這幾天工作忙,不然早去找小華問了,現在得了小華的準話,心裡稍微定了點,和小華道:“一年也好,十年也好,隻要你還回來,我就有個盼頭。”
這次和先前那次不一樣,她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在勞動大學曲水縣上嶺山分校開山造田、砍伐毛竹的時候,所想的也不過是在曲水縣有個工作,哪怕是臨時工也好。
現在,她在京市東門菜市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沒有勇氣離開這裡,跟小華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分彆對於她們,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