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說兩姐妹都是許家的孩子,那這婚事,她家呦呦就跑不掉。
院子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沈鳳儀冷眼看著,她自覺這麼些年對大兒媳算照顧了,將呦呦當做親孫女不說,大兒媳這麼多年沒有生育,她非但沒有過問一句,反而在大兒媳兩次流產,坐小月子的時候,儘心照顧。
就是這樣,也沒把人家的心捂暖。這件事,她明明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會勉強呦呦,大兒媳還上躥下跳的,非得把徐家的娃娃親按在小花花頭上。
她曹雲霞怎麼不想想,小花花雖然是許家的親孫女,但是都說養恩比生恩大,這十一年來,小花花可沒吃過許家的一粒米,小花花並不欠許家的。
許呦呦眼看氣氛僵在了,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爸爸,許懷安無法,站起來道:“小羽,剛剛是雲霞說話不對,你彆往心裡去。小花花畢竟才回家,這事輪不到她頭上去。”
等回了房間,許懷安到底沒忍住,問妻子道:“雲霞,今天弟妹說的話,雖然聽著不順耳,但是你是不是就是這樣想的?覺得小花花才是許家的孩子?”
曹雲霞扭了臉道:“懷安,你彆說這麼戳人心的話,讓孩子聽見了,非得傷心不可。你知道的,呦呦知道你當她爸爸,高興得又蹦又跳的,這孩子這麼些年來,也一直將你當榜樣,得了一點什麼成績,都笑嗬嗬地想你表揚她。”
許懷安微微歎氣道:“我沒說呦呦,徐家的事,我和你說了,不會勉強呦呦,你非把小花花扯進來,你讓弟妹和九思心裡怎麼想?”
曹雲霞的眼淚說來就來,“你考慮這個,考慮哪個,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許小華有你們一家上下疼著,好事都往她跟前擠,不說你那本購貨證,從來沒說給呦呦,明明呦呦剛工作,應酬多,手頭難免緊些。就是媽媽私下貼了多少錢票給秦羽,讓她給許小華買吃的、穿的?”
曹雲霞抽了下鼻子,接著道:“人還沒回來,布料先買好了,一回來就緊著給趕棉襖,老太太有這手藝,怎麼不給我們呦呦做幾身?什麼老布麵,也要緊著給許小華做棉鞋,我家呦呦來了這麼多年,怎麼沒給我家呦呦做過?”
曹雲霞絲毫不提,當年老太太給呦呦做棉襖的時候,她覺得樣式陳舊,沒有商場裡賣的好看,老太太自此才再也不費這份心。
兩天來的不忿,在此刻統統爆發,最後問丈夫道:“好的都緊著她來,壞的憑什麼就我們呦呦頂上,懷安,這不公平!我這個當媽的,要是再不護著孩子,那呦呦就是有了後爸,就有了後媽!”
這一句“後爸”可謂是非常重了。
許懷安這些年來,一直將許呦呦視如己出,沒有想到,到頭來,妻子心裡是這樣想他的,心口一時有些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沒有回應妻子,也沒有任何的安慰,直接拿著公文包,去單位了。
曹雲霞氣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覺得這個侄女兒就是克她,她懷許家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許小華在院子裡咋咋呼呼的,喊著“蛇來了,蛇咬人了,”把她嚇得腳下一趔趄,後麵就躺在床上保胎。
過了兩個月,那個孩子還是沒了。
她懷第二胎的時候,又遇到了那事,那個孩子也沒保住。
隔了這麼多年,許小華一回家,又爬到她女兒頭上了。
***
徐家這邊,等下了公交車,徐曉嵐就問侄子的想法,“你看許呦呦怎麼樣?”
許家的小孫女,她倒沒怎麼注意,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她看來,還是一團孩子氣。
徐慶元緩聲道:“姑姑,這事我看就算了吧!我這邊沒有想法,許家大伯母那邊,似乎也很不願意,沒必要為難人家。”
徐曉嵐有些不死心地問道:“真的不行嗎?” 徐曉嵐覺得是不錯的,大方得體,學曆、工作、相貌都是百裡挑一了。
雖然今天曹雲霞的態度,就明晃晃地擺在了臉上,她心裡也有些不舒服,但是沈嬸子和許懷安倒還很熱情,她想著,侄子要是能在京市有這麼一門嶽家,也是很不錯的。
徐慶元點頭,“姑姑,我不願意。”
他這次沒再說許家的態度,而是強調他自己的態度。
徐曉嵐微微歎了口氣,“行,那我今天就收拾東西回去,和你爺爺老實說。”她是知道自家侄子的性格的,雖然許家如今看著比她家要光鮮很多,但是侄子不是趨炎附勢、強人所迫的性格。
徐慶元點頭,“我送您去車站。爺爺那邊,還煩請姑姑您回去好好開解。”
徐曉嵐笑道:“你放心吧,你爺爺最疼你,我要是說你看了人,還不願意,你爺爺肯定什麼也不說了。”
又和侄子道:“你也到了能處對象的年紀了,遇上合適的,就處處看看。現在在大學裡還有時間,以後工作了,可能忙得都沒空管個人的事。”
“好的,姑姑。”
然而,徐曉嵐沒想到,她前腳剛坐上回皖南的火車,後腳白雲胡同裡的徐彥華就收到了一封皖南來的加急電報,隻見上麵寫著:“務必成功,否不瞑目。”
徐彥華拿著電報的手微微顫抖,直覺叔父家裡是出了什麼事,不然一向淡泊名利、胸襟寬闊的叔父,不會如此行事。
但是堂姐這時候已經上了火車,她今天也沒和慶元聊上幾句,並不知道他就讀於京大哪個專業,這封電報,完全沒法轉達。
晚上,丈夫回家的時候,徐彥華在飯桌上,和丈夫說了這封電報的事,葉有謙歎道:“這年頭,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你彆急,老人家要是真有這執念,我看你堂姐還會來的。”
老太太葉黃氏也道:“是的,許家那邊,咱們也不好吱聲,這事啊,還要兩家自己說開。”
徐彥華點點頭,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叔父那邊,是出了什麼事兒?
葉有謙又問妻子道:“孩子們這些天還好吧?”
“還好,葉容和葉安要期末考試了,先吃了飯,回屋做作業去了,葉恒還沒回來。”
葉有謙點點頭,“看到葉容和葉安,我就想到葉恒小時候,那時候他和小花花倆,感情也好得很。”
徐彥華微微笑道:“你這幾天在單位加班,沒注意,這孩子這兩天晚上回來都準時得很。”說著,又有些奇怪地道:“按理說,這個點,也該回了啊?”
正說著,就見院門“咯吱”一聲,葉恒推門進來了。
院子裡暗得很,大家還沒注意,等他走到客廳來,赫然發現額角又破了,上麵的血跡微微凝住,一看就是在外麵和人打架鬨得。
葉有謙把碗放在了桌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今年都十八了,明年就要高考了,再這麼任性妄為,大學還念不念?難道高中畢業就要去工廠裡當工人嗎?一顆螺絲釘按一輩子?”
葉恒冷漠地看了一眼他爸,轉身進廚房,給自己盛了一碗粥。
他這麼副“你奈我何”的樣子,看得葉有謙血壓飆升,頭腦一熱,一腳踢開了他的凳子,把他的碗掃到了地上去。
老太太葉黃氏忙歎道:“有謙,雷還不打吃飯人呢!你怎麼能砸孩子的碗呢?真是的!”走過去把孫子扶了起來,“小恒,沒事兒吧?”
葉有謙冷冷地道:“他像要好好過日子的樣子嗎?這麼大了,不是十歲,八歲,十八歲了,自己都不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活著也是個廢物。”
葉恒起身,漠然地看了一眼他爸,轉身就往自己房間去。
徐彥華在一旁打了一下丈夫的胳膊,“有謙,你怎麼不問問孩子,是不是在外麵受了委屈,也許是人家先帶頭欺負的他呢!”
葉有謙“哼”了一聲,“他是咱們東門這塊有名的混子,誰能欺負得了他?你們看著吧,哪天被槍斃了,我都不意外。”
葉黃氏見兒子說話這麼沒個忌諱,氣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徐彥華忙哄道:“媽,您怎麼也跟著氣上了,他們畢竟是親父子,有謙這是關心則亂,心口存著氣,說起話來,就沒個把門的。”
葉黃氏搖搖頭,覺得當年就該帶著孫子出去單過,不應該和兒子兒媳湊在一塊兒。把桌上的一碟子烙餅端了起來,往孫子房間裡去。
等婆婆一走,徐彥華又捶了丈夫一下,“有謙,你看看你,不能好好問一句嗎?傷了孩子的心不說,媽今天晚上估計又要睡不著了。”
葉有謙此時也有些後悔,和妻子嘀咕道:“你說,這是什麼回事呢?明明小時候,這孩子也聽話得很,就是小花花搶他玩具、踩他鞋,他都不鬨脾氣,小花花不吃飯,他還幫著沈嬸子哄,說‘你要是不吃,我就回家不跟你玩了。’”
徐彥華也有些鬨不明白,她自問沒有一點苛待這個孩子,吃穿都上心的不得了,但是這孩子,自小就對她漠視得很。
也不能說有敵意,就像看不到一樣。
在家裡,也就和奶奶有時候說兩句話,有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出了心理問題?
房間裡,葉黃氏勸孫子道:“彆和你爸置氣,你要是不想理他,等你考上大學了,就搬出去住,也就半年了。”
葉恒見奶奶紅著眼眶,不忍心讓奶奶擔心,點了點頭。
老太太趁機把餅遞給他,葉恒確實餓了,三兩口吃完了一張。
老太太這才放下心來,緩聲問道:“今天怎麼和人打架了啊?”
葉恒本來不想說,想到奶奶早上叮囑他的,他這副樣子,許家嬸子可看不上,小聲道:“遇到同學收低年級學生的保護費,就出麵攔了一下。”
葉黃氏聽是事出有因,微微放心了些,笑道:“我就想著,我孫子肯定悄悄地做了什麼好事,下回啊,這事你彆硬出頭,和老師說聲就是。你現在高三了,課業要緊。”
緩了一下又道:“今天就是頭磕破了點皮,還沒事,你想要是手折了,這高考試卷怎麼寫?”
葉恒也有些後怕,他雖然平時經常在學校裡鬨騰點動靜出來,成績卻還可以,考個本地的大學不成問題。
老太太見孫子的臉色有所緩和,心裡略微放下心來,又讓他再吃一張餅。
卻聽孫子抬頭問道:“奶奶,你今天看到小花花沒?”
老太太愣了一下,立即反應了過來,“看到了,哦,許家今天還有一樁事呢!”
葉恒咬餅的動作頓了一下,老太太見孫子感興趣,就把徐家和許家早年定的娃娃親,和孫子說了一下。
末了道:“按年齡來說,這是呦呦和徐家那孩子的事,但是呦呦媽媽素來心氣高,那孩子即便在京大念書,但是在京市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呦呦媽媽怕是不願意。”
她正分析著,就聽孫子道:“許大伯母肯定不願意。”
葉恒心想,要是徐家那邊非要定這麼親事,曹雲霞搞不好還把小花花給推出來,彆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曹雲霞是什麼人了。
如果當年不是她狠心,小花花未必會走丟。
但是時隔多年,再說這些已然沒有意義,小花花已經回來了。
葉黃氏又見縫插針地勸道:“小花花這孩子,看著就乖得很,你可彆再在外麵打架了,免得把人小姑娘給嚇到……”
“奶奶,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打架。”葉恒也覺得,小花花看到他打架的樣子,估計會被嚇到。
老太太還沒念叨完,就聽孫子應了下來,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後,就是一陣狂喜,這麼多年了,無論她怎麼勸,這孩子從來沒有應過,隻是不吱聲,這還是第一次,她聽到他說,以後不會再打架了!
第二天一早,葉黃氏等孫子孫女出門,就到沈家來串門,院子裡看了一下,沒見到小花花,笑著問道:“小花花今天出門了嗎?”
沈鳳儀一邊曬著豆角,一邊低聲道:“沒呢,今天這孩子倒睡得沉,還沒醒來。剛回來那兩天,早上天還黑著,就起來了,說是在學校裡早起習慣了。”
葉黃氏又問道:“這孩子的脖子怎麼回事啊?我那天看還有一點疤痕,像是剛有的。”
沈鳳儀就把那勞動大學分校的事說了一點,微微歎道:“這孩子在外麵受了不少苦。”
葉黃氏也有點心疼,“天呐,這要是讓我家葉容和葉安倆個去,可一天都待不住,非得嚷嚷著回家不可。沈大姐,你可給她好好補補。”
沈鳳儀歎了一聲道:“我知道呢!”頓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道:“就怕回頭,雲霞那邊又鬨氣。”
葉黃氏看了一下曹雲霞的房間,沈鳳儀道:“去醫院了,說是藥吃沒了。小羽和小林去買菜了,就我和小花花在家呢!”
又輕聲問道:“老妹子,你和我說句實話,昨天回家,你媳婦給你透底沒,徐家那邊的態度?”
葉黃氏沉吟了下,覺得這事她們家是不好插手的,微微歎道:“老姐姐,咱倆多年老鄰居了,我隻能和你說一句,這事怕是沒那麼容易解決,老姐姐,你心裡要有個數。”
沈鳳儀點點頭,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她昨晚自己琢磨了下,覺得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先前徐家明明是不想再提的樣子,隔了這麼多年都沒吱一聲,現在忽然上門來,她總覺得徐家像是遇到了什麼事兒。
沈鳳儀準備回頭和兒子再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什麼折中的法子,大的不願意,小的太小了,她誰也不能勉強。
這麼會兒,曹雲霞回來了,看到胡同裡的葉老太太在,喊了一聲:“葉家嬸子,今兒不忙啊?”
“對,來你家看看小花花。”
曹雲霞笑問道:“小華今天是不是和她媽媽出去玩了啊?”
沈鳳儀笑道:“沒呢,今兒睡得沉,到現在還沒醒呢!”
曹雲霞看了一眼西邊的房間,微微笑道:“這孩子先前可能太累了,這精神一放鬆下來,難免要好好補個覺。”
幾人在外頭聊著,屋內的許小華隱約聽到一點人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發現太陽都照進窗戶裡來了,嚇了一跳,忙從床上爬起來。
忍不住揉了一下額頭,心裡覺得有些奇怪,自己昨天也沒乾什麼,怎麼會睡得這麼沉呢?而且她昨晚八點多就睡的,可看這太陽,現在該九點鐘了吧?
她本來準備今天去一趟京大,問問當年的事的。她不記得,可是徐大哥那時候已經有10歲,他該清楚的啊!
許小華站起來,發現頭還有點暈,好像還沒睡夠一樣。
她這些年都習慣了,天天都是五六點起床,睡到七點都沒有過的。
心裡嘀咕著,是不是床太軟,被子太暖的緣故?
此時的許小華不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開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