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友誼醫院回到白雲胡同的路上, 許呦呦一直做著各種心理預設,想象著,一會見到了奶奶要怎麼說,話題要怎麼打開?媽媽懷孕的事, 要不要在這時候提一句, 還是等媽媽出院了再說?
並不長的一段路, 她已然在腦海裡,把即將到來的場景, 模擬了好幾遍。
可是, 等到了家門口,她還是猶疑了一會,想到媽媽做的事, 心裡也覺得很難堪、很難為情。她想,如果換她是小華,她大概是不會原諒這個人的。
當年小華萬幸被養父母收養了, 如果真是陷入人販子窩裡, 她也不敢想象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會麵對什麼?
黑夜裡, 她站在家門口,望著銅色的門,一直猶豫著沒敢舉手敲門。
葉恒下自習回來,看到許家門口站著一個人影,忍不住仔細看了眼, 發現是許呦呦,立即就撇過了頭,自顧往家去了。
若是平時,許呦呦還會客氣地打一聲招呼,今天她也沒心情。
過了五六分鐘, 隱約聽到胡同口有自行車騎過來的聲音,她不想讓鄰居看見,做些無端的猜測,到底是輕輕叩了叩門,朝裡頭喊了聲:“奶奶,我回來了。”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了,院子裡絲毫沒有動靜。騎著自行車回來的是前麵吳家的兒子吳向前,笑著喊了一聲:“呦呦,今天下班也這麼晚啊?”
“是的,吳叔叔。”
等吳向前騎車過去了,許呦呦臉上的笑意就消了下去,微微歎了口氣,又試著叩了幾下門上的環首,一下、兩下、三下,在靜寂的夜裡,這聲音顯得格外的沉悶和震耳,但是門後麵的院子裡,依然靜悄悄的。
曾經熟悉的呼喚,熟悉的腳步聲,在這一夜,好像都驟然消逝了。
許呦呦的眼淚不由蓄在了眼眶裡,心裡升起一點不好的預感,還是心存僥幸地想著,也許奶奶是睡得太沉了,嬸嬸還生她媽媽的氣,手下卻是不覺加重了敲門的聲音,“奶奶,奶奶,是我,是我回來了!”
許呦呦的聲音裡開始帶了哭腔,“奶奶,奶奶!”又不敢哭得太大聲,怕引來鄰居的圍觀。
就自己坐在門口小聲地哭,過了好一會兒,“吱呀”一聲,門從裡麵被打開,露了一條縫出來。
許呦呦心頭一鬆,以為奶奶到底心軟了,等扭過頭來,卻發現是小華,手上還拿著一個布包。
許呦呦擦了眼淚,輕聲問道:“妹妹,奶奶睡了嗎?”
許小華點點頭,把手裡的布包遞給了她,“抱歉,我沒經過你的同意,進了你的房間,給你收了一點洗漱用品和兩身換洗的衣服。”
“嗯?”許呦呦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著妹妹,她有點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在月明星稀的冬夜裡,許呦呦的臉蛋被寒風吹得有些蒼白,月光映在麵頰的淚漬上,顯得尤為楚楚可人。
許小華想,就是這種情況下,許呦呦還是好看的,輕聲道:“奶奶的意思,她要和大伯分家,這是她的房子,讓你媽媽出院後,你們一起回來一趟,把東西搬走。”
這就是把他們一家掃地出門的意思了。
許呦呦怔怔地道:“這是不讓我回家住了嗎?”緩了一會又試探著問道:“今晚也不行嗎?”
許小華靜靜地望著她,沒有吱聲。奶奶是為了自己,才下這樣的狠心,許小華自覺不能拖老人家的後腿。
許呦呦的肩膀忽然就垮了下來,朝奶奶的房間看了一眼,見已經熄了燈火。啞聲朝許小華道了謝,咬了咬唇,又接著道:“妹妹,對於我媽媽的事,我很抱歉,我沒想到,當年的事竟是她故意為之,給你和叔叔嬸嬸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希望你能給我媽媽一個機會……”
許小華打斷她道:“她當初沒有給我一點機會,兩次,她本來有兩次機會。”這件事情沒法和解,也不會存在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曹雲霞任由五歲的她一個人在大街上,這個行為本身就對她包含了惡意。
又在公安上門來比對消息的時候,親手掐滅了她回家的可能性。
許小華隻道了一聲:“天黑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就把院門關上了。
許呦呦站在門口,眼淚不覺又淌了下來。寒風刮在臉上,像冰刀子一樣,她這時候忽然也覺出冷來,自己要是這麼坐著一夜,非凍壞不可。可若是去同事或朋友家借住,她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會被奶奶拒之門外?
最後想了想,往前走了幾步,敲了敲葉家的門。
葉黃氏正在廚房裡給孫子下麵條當宵夜,聽到動靜還有些奇怪,想著這麼晚了,誰還來串門?
囑咐葉恒看著灶上的火,過去開了門。等看到許家的大孫女站在門口,忙問道:“呦呦,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許呦呦凍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輕聲問道:“葉奶奶,我能在你家住一晚嗎?”想了想,還是道了一句:“我奶奶和我媽媽鬨了矛盾,我今天晚上不敢回家住,怕刺激到她老人家了。”
葉黃氏一聽這話,心裡直覺有些不對,沈大姐不是會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遷怒小輩的人,再者,這些年來沈大姐對這個兒媳是多有忍讓的。
怎麼一下子就忍耐不了了?
對上許呦呦凍得鐵青的一張臉,到底沒說什麼,隻道:“呦呦,快進來,前些天彥華的堂姐來,家裡還特地收了一間客房出來,彥華堂姐趕著回去,也沒住,被褥都是乾淨的,你儘管安心睡一晚。”
等關上了院門,又問道:“你這不回去,和家裡說一聲沒有,彆你奶奶晚上擔心,又到處找你。”
許呦呦點頭,“說了,小華知道。”
葉黃氏也就沒再多問,把人帶到了廚房裡,“先在灶邊暖暖火,晚飯吃沒?我剛燒開水,準備給小恒下點麵條,也給你下點?”
“謝謝葉奶奶。”今天晚飯時候,家裡鬨了這麼一場,她也沒吃飽,現在又冷又餓。
等麵條下好,葉恒瞥了眼許呦呦,就端著碗筷去自己房間吃了。
饒是許呦呦今天心裡存著事,也覺得葉恒對她的態度不是很友好,仔細想來,似乎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葉恒就不喜歡她一樣。
許呦呦安安靜靜地吃了一碗窩著荷包蛋的麵條,準備明天去買兩斤精細掛麵,還掉這一餐飯和借住一宿的人情。
葉黃氏見她情緒不好,輕聲勸道:“你奶奶最是和軟的性子,不會跟你一個孩子計較的,明兒回去,和她說幾句軟和話,這事也就過去了。”
許呦呦輕輕點頭,但她知道,這回怕是沒有那麼容易的。
等把許呦呦安排好,葉黃氏去喊了下兒媳,有些擔憂地道:“呦呦剛來我家借住,說是奶奶和她媽媽吵架了。彥華,你說,彆不是為著徐家的事吧?”
徐彥華卻覺得,大概不是這件事,“媽,我堂姐那邊也沒給我發電報來,要是真有什麼打算,她肯定還得再來京市一趟。”想了一下道:“是不是小花花回來了,雲霞不是很能容得下人?”
街坊鄰居這麼多年,徐彥華對曹雲霞的性格,也有一些了解。也就她婆婆和沈嬸子關係好,倆家還常來往,她自己是不喜歡往許家串門的,曹雲霞經常說起話來,就有一些刻薄和炫耀的勁,她不怎麼耐煩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葉黃氏歎道:“算了,各家有各家的難題,你也早點睡,明天看到呦呦,咱們也彆多問,免得姑娘家不好意思。”
“媽,我都知道的。”如果不是堂姐開口,許家的事,她是懶得摻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