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慶元從火車站回來, 剛進院子,就被表妹林其容拉了一下,隻聽她小聲道:“哥, 舅舅和舅媽吵了起來。”
徐慶元微微皺眉道:“為的什麼事?”爺爺的喪事,雖然一切從簡, 但是要在三四天內操持完,一家人也累得夠嗆。
也就幸好小花花奶奶有經驗, 避免他們走了很多彎路,不然徐慶元覺得,他們怕是還得多費兩天功夫。
徐慶元不明白, 父親和母親在這個節骨眼能吵什麼?
現在雖然爺爺下葬了,但是後續還有一些事要收尾, 比如爺爺的遺物怎麼處理?
爺爺留的那封信的意思, 爸爸怕是不久就會遭難, 有些東西不好再放在家裡。他爸對這些身外物看得很輕,他媽心裡隻有他爸, 連他這個兒子都要排後。
徐慶元覺得, 這些事到最後, 還得他來操心。
對父母吵架的事,並不放在心上, 卻不想妹妹支支吾吾地道:“舅媽嫌棄準嫂子,學曆低了點。”邊說著, 還邊用手指比劃了一個“低了點”的意思。
“還有嗎?”徐慶元的語氣瞬間門就冷了下來。
其容輕聲道:“還問為什麼不是準嫂子的姐姐,說先前明明說好, 是你和那邊姐姐的婚約,許家怎麼好臨時換人,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家之類的?”
林其容一口氣說完後, 見哥哥表情不好,又開口道:“哥,要不咱們先出去吧?等他們吵完,咱們再回來?”
徐慶元搖搖頭,“姑姑呢?”
其容歎道:“我媽辯解了幾句,說那邊長房的姐姐是繼女,已經和沈奶奶分家了,舅媽不信,覺得這是許家的托詞,我媽心裡堵著氣,帶著小凱出去找房子了。”
徐慶元剛準備讓妹妹把姑姑找回來,想到爺爺臨終的意思,是要姑姑和他爸斷親的,覺得現在找房子也挺合適,就按下去沒提,轉而和妹妹道:“你跟我到書房裡,把爺爺的書清點下,回頭讓你媽媽帶走。”
“哦,好!”對於這個比自己大三歲的哥哥,林其容一直是極其崇拜的。從小時候開始,哥哥隻要分配點什麼活給她,她都樂顛顛地去乾。
倆人打開書房,發現書桌上已經積了一層灰,大概爺爺住院、爸爸調去霍縣以後,這間門房間門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了,其容拿了抹布就要擦拭桌子,徐慶元阻止她道:“算了,衛生就不用做了,咱們先把書整理了吧!”
這是爺爺單位分的房子,現在爺爺已經去世了,他們一家怕是在這裡也住不了多久。
這樣想著,徐慶元覺得家裡的東西還得加速整理,他在家也至多再待三天,學校馬上就要組織期末考試和試驗,他還得趕回去。
爸爸怕是也得很快回到工作崗位。
他現在要是不把東西整理出來的話,怕姑姑後麵一個人忙不過來。
至於媽媽,徐慶元想,隻要他爸真的一出事,她媽怕是什麼都管不了,隻管他爸了。
兄妹倆很快就清理了一櫃子書出來,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樟木箱子裡。
這時候,忽然“哐當”一聲,是房門被狠狠砸上的聲音,隻聽徐母盧源大聲喊道:“徐佑川,你今天要是踏出這個家門,你後麵就不要回來。”
徐佑川似乎有些無奈地道:“小源,你不要太無理取鬨了些,人家沈家嬸子前腳才給我們幫忙完,你後腳就埋怨起人來。這一樁姻親,你這裡嫌棄,哪裡嫌棄的,你知不知道,曉嵐費了多少力氣,多大的口舌才把這事給說定的?”
徐佑川心裡無奈至極,隻覺得妻子到現在還看不清形勢。
緩了一口氣又道:“你剛才那樣說曉嵐,你讓她心裡怎麼想?咱們做人總得摸摸良心啊,曉嵐可沒有哪裡對不起我這個哥哥的!”
盧源一窒,接著淡淡地道:“我這個當嫂子的,也沒有哪裡對不起她這個妹妹的,彆的不說,她一個出嫁的姑娘,帶著孩子在咱們家住了這麼多年,我沒說過一句話吧?”
徐佑川擺了擺手道:“我不想和你扯這些,我去找曉嵐。”
盧源冷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道:“你去找她乾什麼?人家需要你找嗎?爸臨終前都交代了,要她和咱們斷絕關係!徐佑川,你把這個當家裡人,那個當家裡人,真有事兒來了,除了我和慶元,你以為誰會管你嗎?”
說著,忽然就流了眼淚下來。
徐佑川這才明白,妻子今天鬨得什麼脾氣,原來是為了爸爸信裡,要曉嵐和他斷親的事。
微微歎了口氣,轉身回來安慰她道:“是,我知道,事兒是我招的,沒必要連累你們,不說曉嵐了,就是你和慶元,我也不願意連累。”
盧源捶了一下丈夫道:“你說什麼呢?難道我還能和你離婚嗎?你去哪我去哪!”
這一句承諾,讓徐佑川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拿了手絹出來,給妻子擦眼淚,略帶哽咽著道:“你還年輕呢,沒必要陪我受苦,回頭你跟曉嵐她們住一塊去,也互相有個照應。”
盧源搖了搖頭,“我不去,我就守在家裡。”
徐慶元適時地出來道:“媽,這個家你可留不下,這是法院那邊分給爺爺的房子呢!你還是趁早做打算。”
盧源不知道兒子已經回來了,有一瞬間門的心虛,“慶元,你什麼時候到家的?”
“有一會了。”
“你把沈家嬸子她們送上火車了嗎?”
“嗯,火車開了,我才回來的。”
盧源看兒子這不冷不熱的樣子,就知道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嫌棄許小華學曆的事,舔了下有些乾裂的唇道:“媽媽也沒有彆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和許呦呦學曆還相當,年齡也相仿,這門親事理應你和許呦呦的,小華這孩子看著也很好,就是年紀小,況且才中學畢業,中專也就念了幾個月……”
盧源還在組織著語言,希望能說服兒子,卻不妨忽然聽兒子道:“媽,這門親事,是我們家求著來的,你以為許家願意讓唯一的孫女兒,這麼小就訂婚嗎?你以為沈嬸子不知道我爸可能麵臨的問題嗎?不知道這樁婚事所隱含的風險嗎?”
“媽,人家本來就是看在情分的份上,才應下來的,那個是沈奶奶最疼愛的孩子。不是他們家不要的女兒……”
盧源被兒子說了幾句,就有些不自在起來,卻見兒子越說越激動,饒是她向來有些反應遲鈍,也覺得有些不對來,這越聽著,越像兒子替那個小姑娘鳴不平一樣。
不由出聲道:“慶元,你老實告訴媽媽,其實你看重的就是這個小華對不對?”
她這一句問出來,就是一旁的徐佑川也愣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盯著兒子的臉看。
就見這孩子,麵上平靜地道:“小華妹妹人挺好的,這回是我欠了她的人情。”
盧源忙點頭道:“是,是!先前是媽媽說的不對,媽媽以為這孩子小了些,和你不是很合適,是媽媽不對。”自己的兒子,自己心裡最清楚,一向冷靜自持,什麼事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有時候盧源自己都奇怪,她這麼一個情緒外放的人,怎麼養了一個這樣的孩子。
但是今天,慶元明顯情緒過於激動了一些,而且麵對她的問題,他也沒有否認。
盧源心裡,瞬時就和明鏡一樣。
又忍不住和兒子道:“媽媽對這小姑娘沒意見,媽媽對學曆什麼的也沒有意見,隻有人品好,和你處得好,媽媽一點意見都沒有。”
先前她確實淺薄了點,隻從學曆上看人,覺得許呦呦一個京大畢業生,肯定是比妹妹優秀的,許家大概是舍不得這麼優秀的長女,把才16歲的小華推了出來。
現在以為是許家瞧不上人,但現在聽兒子的意思,這是許家最鐘愛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兒子願意!
盧源想,兒子自個樂意就成啊!
忙和兒子道:“你就聽你爺爺的,等你爸一出事,你就和咱們斷親,好好地在京市過你的日子去,我陪著你爸,反正我們倆個人,怎麼都能互相照應,家裡的事,你不要操心……”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好像對未來可能麵臨的困境,一點懼意都沒有一樣。
徐慶元木木地回了母親一句:“我先去整理東西了。”
等他一走,盧源微微笑著和丈夫道:“佑川,我還真沒想到,咱們這一回,還真是歪打正著了,這麼早就把兒媳給定了下來。”他兒子平時麵冷得像塊冰一樣,盧源不止一次和丈夫嘀咕,“就他這副樣子,女孩子怕是都得退避三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帶個對象回來。”
沒想到,竟然也有他願意維護的女孩子,還是和她這個做母親的辯論。
徐佑川見妻子心情好了,趁機和她道:“你剛才和曉嵐說的話可不對。”
盧源忙點頭道:“我知道,我不激她一下,她會出去找房子住嗎?我那是借題發揮,我們姑嫂這麼多年了,你看我們紅過臉嗎?她還帶著倆個孩子,總不好被我們拖累的。”
徐佑川不覺就紅了眼眶,他現在心裡也有些矛盾,如果重來一回,他是否還會憑著一腔孤勇,去為那位老工程師打申請報告?
在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他的家人帶來這麼深重的危難、痛苦後,他是否還會一意孤行?
此時的徐佑川無法回答自己這個問題,隻是緊緊地握著妻子的手。
***
京市。
許呦呦早上起來,發現客廳入門的左手邊,堆了好些煤球,隨口問媽媽道:“媽,你昨天買煤球了嗎?現在煤球什麼價啊?”
“什麼價?”是這幾天他們一家三口,幾乎掛在嘴邊的問題。先前一大家子住著,倒不覺得什麼,現在自己單獨出來開火,樣樣都費錢,小到臉盆、肥皂盒、電燈泡,大到暖水瓶、被麵、棉花,不僅樣樣要錢,而且還要票。
也就是小華把爸爸的那本“特殊購貨證”還了回來,不然一下子要這麼多雜七雜八的票,家裡還真是湊不出來。
聽到女兒問,曹雲霞的眼神微閃,“嗯,昨天買的,你彆管價格了,我都忘記是2塊4一擔,還是2塊6了。”頓了一下問女兒道:“你那宿舍,有說什麼時候可以申請下來嗎?”
許呦呦點頭,“下周應該差不多,可以排到一張床位。”她家在京市有房子,所以打申請的時候,沒好意思申請兩人間門的,隻申請了一張床位,說偶爾加班在單位住。
私心裡,她還是不願意去單位和同事們擠在一塊兒的,想了想和媽媽道:“媽,大家都知道,我家在京市有房子,我要是一直住宿舍也不合適,不然我還是家和宿舍兩邊住著吧?”
曹雲霞歎道:“現在咱們住房緊張,你這麼大了,你爸也要避嫌,已經在單位住了快一個禮拜了,我這懷著身子,他總不好一直不回家的。”
許呦呦點點頭,“那我先在單位住著,後麵看能不能也租個房子吧!”
曹雲霞張口道:“那又是一筆開銷呢!”
“媽,我過了實習期,還會漲工資的,你不用擔心。”
曹雲霞聽女兒這麼說,也就沒說什麼,和女兒道:“我剛去買了一個甜包,爐子上還有粥,你先吃點去上班吧!”
許呦呦一邊盛粥,一邊問母親道:“媽,我看家裡東西都置辦的差不多了,你今天是不是也能歇一會?”
曹雲霞歎道:“你想多了,這才哪到哪?還差得遠呢,放洗臉盆的架子也沒有,小板凳也沒有,我今天還得再出去一趟。”這邊沒有,白雲胡同那邊倒是不少的,以前這些東西,她都沒正眼看過,現在想用的時候,不湊手了,才想起來,這些也該帶過來的。
老太太她們去安城好幾天了,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回來?
許呦呦叮囑母親道:“媽,那你走路慢點,等路麵的冰滑了,你再出門。”
曹雲霞蹙著眉頭道:“知道了。”眼看著女兒要出門,提醒她道:“今天是冬至,晚上下班後,去你爸單位一趟,喊他回來吃晚飯。”
“好的,媽!”
***
早晨八點,林姐正在廚房裡燒著熱水,忽然聽見敲門聲,不由微微皺了眉頭,擔心是曹雲霞又過來了。
她現在一聽到敲門聲,手心就出冷汗,就像被人上門催債一樣。
現在深悔,沈姨祖孫三個出門的頭天,在回來拿被褥的曹雲霞跟前說漏了嘴,說她們去安城了,要幾天才回來。
沒想到這麼一句話,就捅了個大窟窿!
曹雲霞每天都要往這邊跑一趟,不是被褥涼席蚊帳沒拿,就是洗漱用品沒帶,把家裡的盆盆罐罐搬了好些走。
第三天乾脆帶著人回來搬煤球了,說這些也是懷安的工資買的。
把家裡的煤球搬了一半走,昨天又看上她晾在院子裡的臘肉了,也就是她說還沒晾好,要再晾幾天,不然肉會變質,曹雲霞才忍了下來。
這倆天晚上,她都沒睡好,也不知道沈姨她們哪天才回來,她一個保姆對上主人家,完全是沒招。
正煩躁著,院門又“咚咚”地敲了幾下,林姐一邊歎著氣,一邊走過去開門,等見到外頭站著沈姨祖孫三人的時候,懸著的心才稍微落了下來,“沈姨、小羽,你們總算回來了。”
沈鳳儀一聽林姐這話音,就覺得有些不對,把院子裡大概掃了一眼,發現堆在角落裡,用油布蓋著的煤球堆明顯矮了下去,醃白菜的菜壇子也少了兩個。
林姐見沈姨看出來,也就沒遮掩著,把這幾天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末了道:“還好我怕我出門的時候,家裡遭了賊,把沈姨、小羽和小花花你們的房間門都上了鎖,她倒是沒能進去。”
這語氣,儼然將曹雲霞當賊一樣防著了。
秦羽本來還擔心她房間門裡的那半罐子奶粉,聽林姐這樣說,立即就放下了心來,安慰婆婆道:“媽,沒事,都是些小東西,咱們再置辦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