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華上了一天的外語課,中午和同學們一起,在京大食堂吃了碗陽春麵,8分錢,二兩的細糧票,也就是麵條上撒點蔥花而已。
她本來有想去找徐慶元的,但是想著,要是人真回來了,肯定會請她吃飯,讓他破費不說,還要分他的糧票,就準備下午下課再去。
不成想,下午的時候,又下起了小冰雹,同學們都擔心回去的公交擠不上,老師就提前一個小時下課了,約好下個周末再多補一個小時。
許小華從教室裡出來,猶疑了下,還是準備先回去,還書的事不著急,要是耽誤了公交車,她回家可得受苦了。
正準備抬腳朝京大正門口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小華!”
聲音還有點熟悉,許小華以為是一起上課的同學,不想轉身就看到徐慶元撐著一把傘,站在後麵的走廊下麵,人看著比先前在安城的時候,還要瘦削些。
許小華忙應道:“慶元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徐慶元走近才道:“有幾天了。”
“我本來準備今天去找你還書的,沒想到眼看著要下雪了,怕趕不上公交車,這回碰到你剛好,不用再跑一趟。”
徐慶元伸出去的手,在聽到她說最後一句話後,又縮了回來,“下周再帶給我吧,這書能看兩三個月,不著急還,你再翻翻。”
“哦,那好吧!”
徐慶元又道:“眼看著要下雪了,我送你回去吧!”
許小華是知道,他平時一般都是待在實驗室裡的,有些奇怪地問道:“你今天不忙嗎?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嗎?”
“不會,”頓了一下又道:“我想著,回來也要去你家一趟,和你奶奶道個謝。”
聽他這樣說,許小華就沒有推辭。
倆人剛走到大門口,就遇到了從外麵回來的劉鴻宇,老遠地就和徐慶元揮手,“元哥,你這是去哪啊?”說著,又像是才看到旁邊的許小華一樣,“是咱妹啊,今天過來上課嗎?”
許小華先前和劉鴻宇打過一次照麵,也算認識,微微笑道:“是的,慶元哥說要下雪了,送我回家。”
劉鴻宇忙道:“應該的,應該的,路要是結冰了,就不好走,摔一跤可不輕呢!”不動聲色地望了徐慶元一眼,又和許小華道:“妹妹下周再來上課,就來找我們玩,元哥平時忙著做試驗,沒有時間,我閒著呢!”
許小華見他這樣熱情,笑問道:“劉大哥,為什麼你不忙啊?”
“嘿,因為我的誌向是當一個作家,作家不就是要多跑跑,多想想,積累點創作素材嗎?所以我閒著呢!”
許小華覺得這個人還挺好玩的,笑道:“那好,那下回我要是來的早,就找劉大哥帶我逛逛。”
劉鴻宇忙道:“一言為定啊!誰不來誰是小狗!”
“好!”
徐慶元淡淡地瞥了倆人一眼,提醒道:“下雪了,鴻宇,你先回宿舍吧,我得和小華去坐公交了。”
劉鴻宇笑道:“好嘞,妹妹下周見!”
“下周見!”
劉鴻宇見元哥頭也不回地走了,心裡覺得好笑,一路跑回宿舍,迫不及待地和室友們分享剛剛的小插曲,“你們是沒瞧見,我說下周帶咱妹玩,元哥的臉瞬時都黑了。”
方以安放下手裡的書,有些好笑地道:“鴻宇,你不要誇大其詞,元哥先前都說了是親戚家的妹妹,這個姑娘才十六七歲吧?初中才畢業?你也真能想。”
劉鴻宇見他不信,有些著急地道:“你們彆不信,我可是在好幾百本小說裡浸染過的人,對於男女之間懵懂的情愫,可不會分析錯誤。”
方以安還是不信,搖搖頭道:“話彆說得太早,也許元哥就單純是看你不靠譜,不想妹妹和你過多接觸呢!”
一旁一直不作聲的喬遠誌點頭道:“說得有道理。”
劉鴻宇見這倆人就是不信,氣急敗壞地道:“你倆等著吧,總有一天你倆會發現,自己是錯誤的,還錯得相當離譜!”
這邊,許小華剛上公交車,就問徐慶元道:“劉大哥看起來像是有點不務正業,那他的功課會不會掛科啊?”
徐慶元搖頭,“不會,他有分寸。”
許小華點點頭,真心誇了一句,“那還挺厲害的。”那劉鴻宇自詡要當作家,在許小華的印象裡,說這話的人都有點不靠譜。本來以為,這人的功課是一塌糊塗的,沒想到還挺有自律的。
徐慶元張了張嘴,想說劉鴻宇的功課也就剛到及格線以上,算不上厲害。但是這句話聽起來,有幾分幼稚,到底咽了下去,沒提。
四十分鐘後,公交車在白雲胡同附近停了下來,小雪忽然變成了鵝毛大雪,伴隨著忽然而來的狂風,徐慶元撐著傘,讓小華走在他裡側。
許小華見他一半身子都在傘外,雪花簌簌地堆在他的肩膀上,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粗呢大衣,許小華覺得,這一小會兒他的肩膀就得被雪打濕,拉著他胳膊道:“慶元哥,這麼一小截路,咱們跑吧!”
徐慶元應道:“好,那你拉著我胳膊,當心摔跤了。”
從車站到白雲胡同,也不過一裡的路,倆人小跑到胡同口,風勢頓時小了,許小華才喘著氣道:“這裡好多了,剛才耳朵都凍麻了。”
徐慶元點頭道:“還好回來的早,要是晚回來,你今天怕是得堵在半路上了。”他這一說,許小華才發覺,地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忙道:“那你快回去吧,下回再來看我奶奶。再耽擱,你今天晚上得困在半道上了。”
徐慶元聽見讓他下回再來,微微笑道:“好,小華你幫我和奶奶說一聲。”
“哎,好!”
等見徐慶元轉身走了,許小華也往家走,她臉上裹著圍巾,又低著頭,腳步匆匆的,壓根沒注意到前麵是否有人,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啞著聲音喊她:“小華!”
許小華抬頭一看,發現是許呦呦,眼睛紅通通的,臉色有些慘白,頭發上還有一點沒消融的雪花,像是在這邊等了很久一樣,有些奇怪地道:“你怎麼不進去?”
許呦呦望著她,苦笑了一下道:“奶奶……不給我進去。”她確實等了很久,等得身上都冷得直哆嗦,現在說話都有些打顫。
許小華沉默了一下,沒想到奶奶這樣果決,見許呦呦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那你在這,是等我嗎?”
許呦呦點點頭,搓了搓通紅的手,輕聲道:“小華,先前的事是我媽媽不對,我代她向你道歉,我媽媽因為生育一直不順的緣故,前些年人有些極端,才做了很多錯事。”
說著,低了頭道:“實話說,那時候我剛來許家,就很喜歡你這個妹妹,你心地善良又活潑,把你的糖果、玩具一股腦地往我懷裡塞,我特彆高興,有一個這樣的妹妹……”
她說的聲情並茂,許小華卻平靜地打斷她道:“不好意思,我都不記得了。”
許呦呦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那時候那麼小,肯定是不記得了。小華,你能回來,我真的特彆高興,我一直希望能彌補童年的遺憾,我們以後能做一對好姐妹。”
這話,許小華也覺得需要打折扣,她回家第一天,奶奶一大早到車站去接她,她到家了,許呦呦還睡著回籠覺。
雪花落在脖子上,冷得讓人發抖,許小華不想聽她說些有的沒的,出聲問道:“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許呦呦忙點頭,“是,小華,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小華,我媽這一胎又小產了,最近在家裡坐月子,我們想請個保姆來幫忙照顧,現在住的地方實在太小了,隻能放得下兩張床,所以我想,能不能先回來住個把月?”
見許小華沒打斷,繼續道:“小華,你可能知道,因為我媽媽的緣故,奶奶連我都不待見了,可是我畢竟在許家生活了十多年,這麼多年來,是真的將奶奶當做自己的親奶奶的。我……我明年可能就議親了,我想著,能在出嫁之前,在奶奶膝下多孝敬一段時間。”
許小華還沒從曹雲霞又小產的事情中回神,就聽到許呦呦說“議親”,驚得抬頭看了眼這人,完全沒想到她和吳慶軍發展得這樣迅速。
許呦呦見她瞪圓了眼睛,像是被驚到一樣,麵色微微發紅道:“議親的對象,你先前也見過,就是空軍部隊的吳慶軍同誌。”
許小華輕聲問道:“這事,大伯知道嗎?”
“還沒到見家長的那一步。”
許小華立即明白過來,大概是自己這隻蝴蝶,無意中煽動了翅膀,讓劇情加速發展了。
沉默了一會,回道:“我想你站在這裡,這些事肯定也已經和奶奶說過了,她老人家說不行,我也沒辦法。”
許呦呦沒想到許小華會一口回絕,皺眉道:“小華,你真的不願意幫我嗎?”
許小華回了一句:“抱歉!”
“小華,你不能這樣,在你沒回來之前,這也是我的家,因為你和我媽媽的事,我現在沒有家了,我隻不過是想回來住個把月,陪陪奶奶,這也不行嗎?”
許小華抬眸,平靜地道:“你可能忘了,在你沒來之前,這裡就是我的家,我從來不曾占了屬於你的那一份東西。”
說到這裡,她索性問出了心底深處的一個疑問:“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媽媽要這麼針對我嗎?難道一個五歲的孩子,真的能對她做出什麼不可饒恕的事嗎?你也覺得這說法很荒謬對不對?”
許呦呦微微撇過了眼睛,“小華,對於我媽媽的過激行為,我向你道歉。”
許小華點頭,望著她的臉,緩聲道:“你當然應該向我道歉,她做這些難道不是為了你嗎?她不想你顯得寄人籬下,就把我搞丟了,你成了家裡唯一的孩子。這叫什麼?有一個成語,你讀書比我多,總該知道的。”
鳩占鵲巢。
許呦呦渾身一震,“小華,你怎麼會這麼想?”
許小華覺得這問題有點好笑,“我這麼想有什麼不對嗎?你剛才不也說,因為我回來了,所以你沒家了?許呦呦,請你搞清楚,這裡從始至終,一直都是我的家!”
許呦呦沒想到這個妹妹,嘴巴這麼厲害,冷著臉,淡淡地道:“抱歉,今天是我唐突了,我沒有想過,你心裡一直是這麼想我的。”
許小華回道:“不能說一直,你剛才不也說,我小時候對你很好,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一股腦地往你懷裡塞嗎?許呦呦,我們姐妹倆鬨成今天這個局麵,到底是誰的問題,我想你心裡比我有數。”
許呦呦頓時啞口無言,匆匆道了一句:“打擾了!”就快速跑出了胡同。
許小華連頭都沒回一下,往前走了幾步,拉了拉院門上的環首,喊了聲:“奶奶,我回來了!”
沈鳳儀聽到動靜,趕忙來開門。看到孫女頭上、圍巾上都是雪,忙問道:“凍壞了吧,怎麼這麼一小截路,落了這麼多雪。”
許小華沒提許呦呦的事,笑著回道:“忽然就下大了,今天是徐大哥送我回來的,他本來說要來看看你,我看雪這麼大,怕他回去沒車,讓他趕緊趕公交回去了。”
聽到徐慶元,沈鳳儀笑道:“你不要怕麻煩他,咱們倆家也是故交,下回遇到下雨下雪的天氣,就喊他幫忙送一送,不然這麼遠的路,我還不放心呢!”她家小花花這回願意和他訂親,可是夠義氣的了,沈鳳儀自覺,麻煩徐慶元這麼點小事,不算什麼。
“好的,奶奶!”
此時的許小華完全沒預料到,她這隻蝴蝶的翅膀,在這個冬日初雪的日子裡,又無形中煽動了一下,許呦呦被她刺激得轉身就去找吳慶軍求安慰了。